石子呆住了,隻見他頭麵腫如豬頭,身上血跡斑斑,腳步踉蹌。
她忽然忍無可忍,厲聲問警察:“你們毆打他?”
警察被石子的尖銳斥責懾住,“女士,曾經有過不必要的掙紮……”
“你打傷他!”
“女士,現場有槍、有賊贓,我們不得不緊張一點。”
“警察打傷市民!”
老陳拉住石子,“我們走吧。”
歐陽律師這時連忙過來把石子與警察格開。
石子咆吼:“我受氣已受到眼核,我要你道歉,我們會要求賠償。”
麥誌明在石子耳邊說:“阿陳想先去看醫生。”
石子落下淚來,“我們應該據理力爭。”
麥誌明說:“稍後再說吧。”
那邊老陳擁抱著妻子恍如隔世,已不打算計較細節,他頭也不回地由妻子扶著蹣跚走出衙門,並且希望至死也不要再進來。
歐陽律師說:“我們先去驗傷。”
一行人離開派出所,風一吹,石子冷靜下來。
“你們去吧,我要回福臨門開工。”
麥誌明握住她的手,“謝謝你來,石子。”
石子輕聲說:“我來有什麼用,歐陽律師才重要。”
陳太太看仔細了石子,“你是小明的女朋友?很好,很好。”
老陳嘴角已被打爛,說話不清楚,模糊地嗚嗚連聲。
石子握著拳頭,“律師、我們一定要據理力爭。”
她乘公路車回福臨門去。
是夜頗有幾桌客人,區姑娘知道老陳己經放出來,十分寬慰,不介意親自掌廚。
“喂,他那地庫是否合法出租?”
“絕對合法,老陳為人穩紮穩打。”
“如何發覺租客藏械?”
“說來好笑,一名行人走過該址,看見有人在屋地庫內展示手槍,於是立刻報警,警力出動緊急部隊到場將住宅包圍,警方勸喻屋內諸人自動投降走出屋外。”
“要命!當時拉上窗簾不是什麼事都沒有?”
石子不出聲。
區姑娘說:“是福不是禍,早些把這幹不法之徒拘捕,免得有更大意外。”
“老陳也是,房子出租時小心點嘛。”
石子心一動,她也有房客。
這時區姑娘說:“石子,電話找你。”
對方是何四柱,“沒事了吧,歐陽已向我彙報。”
“謝謝你援手。”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石子笑了。
“我就在你門口。”
石子又一個意外,她掛上電話走出去,何四柱果然坐在車子裏,他問她:“下班沒有?”
“還沒有。”
“石子,你這個人,真正難得。”
石子嘿一聲自嘲地低下頭。
“明早見。”
石子朝他擺擺手,他把車開走了。
剛欲回到崗位上去,冷不防背後傳來一句話:“那是你東家嗎?”
是麥誌明,語氣有點酸溜溜。
石子連忙問:“老陳怎麼樣?”
“全是皮外傷,不礙事,他不欲追究了,自認晦氣算數。”
石子頷首:“這是華人千年老習慣。”
“退一步海闊天空。”
石子歎口氣,“忍耐是最佳美德。”
“忘記整件事,可以繼續生活,同警方打官司,何等勞心勞力,他是除笨有精。”
石子不語。
“大勇若怯,算了。”
“他受了極大驚嚇。”
“是,歐陽律師說,單是這點,便可要求賠償。”
石子揚起一角眉毛,“不是歐陽忠告你們息事寧人?”
“不,歐陽十分有正義感,他說今日華人懂得英語,明白國家律法,應該據理力爭。”
“嗬。”石子有點欣賞這名年輕律師。
“幹嗎在門口談個不休?”
是老板娘出來了。
麥誌明滿不好意思。
區姑娘說:“阿麥你送石子回去吧,今天真是好長的一日,大家都累了,提早打烊。”
麥誌明問石子:“你找到住所了?”
“要不要來看看?我與一女孩夾租。”
“我送你回家。”
石子在途中同麥誌明說:“明年,明年或許就可以把家母接出來團聚。”
“你們都對我好,希望我高興。”
“不,你對大家都好才真。”
石子掏出鎖匙開門,李蓉聞聲啟門。
石子為他們介紹,麥誌明並沒有進去喝茶,他還要去照顧老陳。
關上門李蓉立刻問:“是你男友?”
“不,隻是普通朋友。”
“有無居留權?”
“人家是公民。”
李蓉聳然動容,“啊。”
石子對這種反應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李蓉正在讀一封信,“石子,這是上海最新的流行語,保證你還沒聽過。”
“說些什麼?”
“聽好了:上海女人分四等,第一等飄洋過海,第二等深圳珠海,第三等終於下海,第四等留在上海。”
半晌,石子才嗤一聲笑出來,“嚼蛆。”
“石子,你我還算是第一等上海女人呢。”
石子差些沒噴茶。
“我真羨慕你有兩份工作。”
“你也不賴呀。”
“差遠羅,此刻隻敢暗地替人家帶嬰兒,家有幼兒的母親最絕望,隻要有幫手,非法勞工絕不介意。”
石子笑,“還算是第一等上海女人呢。”
“人們對上海女人是一向有顧忌的。”
石子承認這是事實,“是啥格道理呢?”
“第一,皮膚比較白,身段比較高,人比較聰明。”
“這些不都是優點嗎?”
“落在不一樣的眼內有不一樣的觀感。”
“偏見。”
“石子,我做過許多行業,見過許多事,現在真想嫁人。”
石子笑,“你累了,明天睡醒想法可大大不同了。”
李蓉和衣躺在床上,“有時候做夢回到家裏——”
石子給她接上去:“噯,弄堂裏有小朋友叫我下去玩,隔壁林家阿姐出嫁找我做儐相,還有,香港有親戚寄五百港幣來,我們好去吃麥當勞漢堡。”
李蓉怔怔地笑。
“你可願意做全職保姆?”
“要看人家可願雇用我。”
“其實不難——”
說到一半,石子發覺她已轉身麵壁,大概是累了,也就識趣噤聲。
李蓉像隻貓,睡著了一點聲音也無,是位理想室友。
廚房裏收拾得幹幹淨淨,冰箱裏食物式式俱備,這一點比碧玉齊整,碧玉老是吃空了冰箱都不思填充。
第二天一早鬧鍾響了,李蓉揉著麵孔,“嘩,石子,你敢情是鐵鑄的。”
“人人都那麼說,我想是賤人賤命力氣更賤。”
李蓉長長歎息。
“來,我帶你去見工。”
李蓉一骨碌起床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