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午覺醒來的時候,沒有忘了看一下日曆。日曆上的顯示是:2005年7月7日,小暑。這個日期很好,我很喜歡,但說不清為什麼。至於日曆上顯示的是不是今天,我似乎不在意。這會兒具體時間是下午三點五十七分,父母親早已幹活去了,他們必須趕在明天之前給玉米追完肥,因為明天早上七點將輪到我們家灌水。在農村,這個時節玉米正在拔節,不施點肥是長不高的。所以即使天氣很熱,父母也不肯休息。
天氣真的很熱。是那種熱得讓你不想形容也不敢形容的熱,似乎一張口形容會把地球這個大火爐引爆似的。熱得寂靜。我的大腦瞬間顯出這樣一組詞來。對!這組詞很好,就是寂靜,熱得寂靜。
要說今天我的這段午覺,睡得質量還算可以,似乎還做了一個夢,夢中出現過大片的鮮花和大群的蝴蝶什麼的,我帶著我的妹妹在其中徜徉,等。中間受到過兩隻蒼蠅的騷擾,情節並不是很嚴重,不足以打斷我沉重的睡眠。
父母走的時候沒有弄醒我,他們這段時間對我一直有某種同情的意思,讓我很難過,但也不容易向他們說明。高考成績出來了,我第二次參加的成績仍然表明,我離我心目中的大學還差一大截,跟去年一樣,我隻有資格上一所第二批錄取的普通本科學校,這從形式上說明了我一年複讀的效果為零。最近我一直懊惱著,這我的父母親是不會沒有察覺的。作家史鐵生曾經說過,子女的痛苦在父母那裏總是要翻倍的。因此,在我的心中,有對父母幾分愧疚的同時,還有更深一層的同情,但我的父母是不會理解這些的。
他們走的時候,母親似乎說過,陳紅還在房背後耍著呢。父親的回答是,讓耍著吧,這些娃娃這麼熱的天也房裏待不住。母親說,山子(我的小名)在家裏呢。這是我在夢中聽到的,當時我把它當作了夢的一部分。
現在我醒來了,我聽到了妹妹陳紅在房背後不遠處的場裏玩。我出去喊了一聲,陳紅,你回來涼著啥,天氣這麼熱。但我的妹妹陳紅玩得高興,她隻是頓了一下,又去玩了,對我的召喚置之不理。
我當然沒有生氣。對待我的妹妹陳紅,我能表現出某種大人的胸懷,這跟年齡無關,盡管我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毛小子。我的妹妹陳紅今年五歲,長得小巧可愛,兩條羊角小辮一直翹翹的,小臉圓圓的,掉了一顆門牙,笑起來會讓天下所有的人開心。這會兒她正在房後麵的場裏和一群孩子玩“抓特務”的遊戲。遊戲的內容和形式是從最近中央一套電視劇《如此多嬌》上學來的。我妹妹陳紅扮演的是臥底英雄“趙小年”,正在和“高峽”等幾個美蔣特務周旋。
“趙小年”們周旋的非常認真,仿佛一場關係國家和人民生命財產的戰鬥正在緊張而又激烈地進行。
我站了一小會兒就進屋了,天氣真的很熱,我受不了。這種天氣隻有“趙小年”和她的敵人們願意在外麵周旋。
我打開的是一本文學雜誌,很快就被一篇叫做《無意》的小說吸引住了。小說的開頭和結尾是這樣的:“那個夏日的午後,蝴蝶已收斂了翅膀,操作室裏的黃耀強向有些玄黃的窗外張望著,他看不到一隻蝴蝶的影子……刀子進入的時候,黃耀強感到了冰涼,仿佛一縷風沿著某個器官進入了他的身體。他的臉上袒露著平靜、安詳,仿佛一個蝴蝶標本,他的眼前開始有蝴蝶在飛了,一隻、兩隻、最終飛成一片。”
這樣說吧,我喜歡這個故事,和與這個故事大致相當的情緒,太喜歡了。在這個下午,讀到了這樣一個故事,我感覺到了幸福,我真的願意更深地住進這樣一個故事,外麵很熱,而故事裏很涼,或冰。
住在這樣的故事裏,感覺真好。
我聽見屋後的場裏喊聲大起,應該是“趙小年”和她的敵人們的戰鬥進入了最關鍵的時刻。
我品咂著小說的題目《無意》,陷入了某種清晰的混沌中去了。無意,無意?無意……
“趙小年”進屋的時候,我的臉上一定袒露著黃耀強臉上的那份平靜與安詳,以至於“趙小年”把要表述的意思說了幾遍我也沒聽清楚。
“趙小年”說,哥哥,我把特務“高峽”打傷了。
“趙小年”又說,啊哥哥,我把“高峽”打傷了。
誰?
高峽。
誰是高峽?
特務。
哪個特務?
三爸家的棟子。
什麼?
陳紅說,我用槍把棟子的眼睛刺破了,他的眼睛流出很多的血和水。
啊?我的意識肯定就是從那刻開始變得空白的,以致於張大的嘴巴也合不攏,以致於三個名字不能在腦中同時出現,黃耀強、棟子、陳紅。我隱約聽到和感到人群向場後擁去,哭嚷聲彙成一片。
我的妹妹陳紅刺傷了別人,她感到很自豪,回來向她哥彙報。在那個下午,那一刻,她隻看到她哥張得奇大的一張嘴巴,這是她以前不曾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