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現代鄉土文學的艱難守望(1 / 2)

——兼談西海固鄉土文學

回顧百年來曲折和複雜的中國鄉土小說史,我們覺得魯迅、沈從文、趙樹理、高曉聲、賈平凹等作家分別站在了各自時代的高峰,創作出了一批無愧於時代的佳作。

“從五四新文學運動到20世紀80年代晚期,鄉土文學一直是廣義的中國現代文學的主流,這種局麵的形成和鄉土在整個中國現代社會中無可取代的重要地位有關。”中國是一個鄉土的中國,作為一個農業文明高度發達的古國,其文學的產生發展必然起承於深厚的鄉土文明。近代以來,中國鄉土在現代化大潮的衝擊下,鄉土精神的裂變顯得艱難而疼痛,鄉土的現代化也成為現代化步伐中最為遲滯的一塊。20世紀戰亂不息的動蕩和變革給中國農村帶來了持續的創傷撫慰,外患內亂頻繁發生造成大半個世紀中國農村生活的凋敝,隨後發生了解放後土地改革的動蕩狂熱,80年代農村土地承包後的歡欣和複蘇,從90年代至今,在市場經濟的衝擊下,農村經濟再次陷入衰敗和蕭條。這些都使得不同時代的作家們無數次地把目光投向了疲憊的中國鄉土。

魯迅作為中國現代文學偉大的開拓者,他的創作也成為我國百年來鄉土文學的偉大開端。《阿Q正傳》《故鄉》等作品對中國農村現實的熱切關注和深沉憂思探照令人震驚和心痛,《故鄉》寫一個遊子返鄉的所聞所感,在那位冒著嚴寒,奔波二十餘裏回到闊別了二十餘年的故鄉的遊子的眼裏,故鄉是一幅日益凋敝的景象:“蒼黃的天地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這是鴉片戰爭以後隨著西方列強的經濟侵略和國內持續變革而引發的我國農村生活行將崩潰瓦解的真實寫照。在遊子“故鄉全不如此”、“故鄉好的多了”、與故鄉“仿佛也就如此”、“故鄉本也如此”的反複質問與思量中,極其強烈地反映出了當時半殖民半封建社會下農村變化中的蒼老與衰敗,寄予了作者深厚的文化關懷。

繼魯迅之後,沈從文是又一位傾心於鄉土關懷和書寫的大家。《長河》是他對質樸鄉村在社會動蕩變革後遭受變異的陣痛和衰退的哀歎。“表麵上看,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較大進步,試仔細注意注意,便見出變化中那點墮落趨勢。最明顯的事,即農村社會所保有那點正直素樸人情美,幾乎要消失無餘,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經被常識所摧毀,然而做人時的義利取舍是非辨別也隨同泯滅了。”盡管作者對農村社會變革的現狀憧憬的同時充滿著歎息和迷茫,一時也找不到出路,然而他熱切的現實思考和文學關注是令人沉痛和深思著的。

在農村革命鬥爭時期,趙樹理算得上一個最出色的鄉土作家。他的長篇小說《李家莊的變遷》無疑是這場農村革命鬥爭、農民翻身解放運動中的代表作。小說描寫的是太行山區一個村莊從大革命失敗到抗日戰爭勝利前後,這20年時間中天翻地覆的變化,形象地說明了農民隻有參加武裝鬥爭才能擺脫被剝削被壓迫的現實,盡管這部作品在整體結構和人物刻畫上今天看來有不成熟之處,但是它卻貼近當時時代的命脈,趙樹理在這裏正是接續了魯迅先生在《故鄉》中對農民命運與道路的思考,並作出了有益的回答。

新時期的文壇上又湧現出了高曉聲、賈平凹這樣優秀的鄉土作家。在時代變化的紛繁中,他們仍然把目光投向不平的鄉土,守望和關注著鄉土上存在和發生的一切。《李順大造屋》敘述了一個普通卻令人心酸的故事,在解放前受盡苦難和貧窮的農民李順大靠土改翻身立下了造三間磚房的願望,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最為勤儉節約本分的農民,為了實現這麼一個基本的願望,竟然耗去了將近三十年的生命。這是何等讓人辛酸和歎息的事實啊,但它正是發生在我們熟悉的這片鄉土上。比趙樹理更加深刻的是高曉聲在同情李順大的命運時,也看到了他們身上存在的嚴重弱點,那種因襲的精神重負和臣民性格嚴重地阻礙了他們思想的前進,他們的弱點確實很可怕,他們的弱點不改變,中國還是會出皇帝的。這讓人又一次想起魯迅先生的那句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作者關注的熱情中注滿了深刻,讓人確定文學在當下應仍然肩負啟蒙的責任。

賈平凹的《秦腔》表現的是古老農村在當今城市化運動與變革麵前所呈現出的不可避免的衰敗與沒落。年輕人無可奈何地離開土地到城裏打工,留下的那些老弱病殘則為貧困和生計所累,有如老主任夏天義那樣對土地的眷戀與執著者,有晚輩像文成那樣對鄉土的逃脫與厭棄者,也有留在村上的如三踅那樣的惡棍與無賴。這是一幕幕令人感到驚恐的現實,我國革命和建設賴以成長和人們長期生活的故鄉竟然令人如此傷心與無奈,這正是90年代以來新鄉土敘事的內容和特色。90年代以來,鄉村城市化和都市文明的全麵發展,使得大批農民走進城市,純鄉土已無法成為有效的敘事資源,作家們把目光投向了進城農工的生活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