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又是甜瓜上市的時候,早晨,三大娘洗鍋,小紅從屋裏出來,說:娘,我去瓜地了。
三大娘一邊洗碗一邊說:去吧,昨天我去瓜地看看,有些瓜熟了,可以賣了,今年的瓜看長勢比哪年都好,賣瓜時長點精神,嘴甜點,看見來人了,老早把笑臉迎上,把好話送上,沒有酒飯也送他十裏地,哄死人不償命,哄著他把瓜買了是正經。
小紅子笑著說:我知道了,娘,哪年瓜下來了你都說這些話。
三大娘說:我不是怕你忘了嗎?
三大娘抬頭打量一下小紅子,說,該死,我怎麼忘了件事……
這一天街上響起貨郎鼓聲,幾個婦女圍了上去,三大娘也湊到跟前,一個婦女問:當家奶奶,想買點什麼?
三大娘說:買點花布,貨郎,你箱子裏有好看的花布嗎?
當然有了,沒有好看的花布我敢挑這貨郎擔嗎?貨郎邊說邊把貨郎箱裏的花布都拿出來讓三大娘挑,三大娘挑中一塊,問多少錢一尺?
沒等貨郎答話,一個年輕媳婦問:當家奶奶,買花布幹什麼?
三大娘看一眼問話媳婦,說:給俺媳婦做件花褂。
年輕媳婦說:這不過年不過節的,怎麼做開花褂了?
三大娘說:媳婦今年過年沒添新衣裳,我現在想給她做一件。
幾個婦女不再問什麼,三大娘扯了六尺花布,又買了半兩雪花膏,一盒官粉,付了錢走了。幾個婦女就議論,一個說:三老婆子平時摳死摳死了,今兒怎麼舍得給小紅子買東西了?又是布又是雪花膏又是官粉,她把小童養媳紮鼓(地方話,打扮的意思)起來幹什麼?
另一個反應快:沒見她家的瓜下來了嗎?
其他幾個婦女恍然大悟,說,怪不得呀,原來把小紅子打扮起來好招客人啊。
一個婦女說:這死老婆子,算盤打得比誰都精。另一個刻薄地說:要我看她還是不精,打扮得再好,賣瓜才賣幾個錢,她不如幹脆開窯子算了,叫她媳婦當窯姐,她當老鴇子。
當然,村裏婦女們這些尖酸的議論三大娘聽不見,即使聽見了三大娘也不會在乎,三大娘認準了的事,是不在乎別人怎麼看的。她把花布拿回家,立即坐在炕上剪裁起來,剪裁好後,就連夜點著油燈為小紅子縫衣服,一針一針地縫到半夜了,還不肯歇手。
三大爺半夜從瓜鋪回來拿件衣裳,看見三大娘還在點燈忙活,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睡覺?
我睡不睡覺關你什麼事?
你天天說別人點燈費油,這陣你忘了點燈費油了。
得分什麼事,今晚上我得把小紅子這件花褂做好,熬點油就熬點油。三大娘忙活得頭也不抬。
為什麼非得今晚上做好,趕送死啊?
三大娘一聽說:呸呸呸,我說你不會說話就把你那臭嘴閉上,你除了知道下死力氣幹活,還知道什麼。
三大娘一宿沒睡,終於把花褂趕製好。早晨,三大娘親自幫小紅子把花褂穿上,又幫她搽了雪花膏、撲了粉,還劃根火柴,用火柴燃過的火柴頭給小紅子描了眉……小紅子本來就是漂亮人,經三大娘這麼精心一打扮,更加光彩照人。三大娘仔細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滿意地說:去吧。
小紅子扭著細腰去瓜地,走到一個池塘邊,在水裏照了照自己的影兒,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竟有這麼漂亮,竟舍不得離開那個池塘了。從此,小紅子天天這麼打扮自己,生意果然好了許多,三裏五村的有錢家少爺,舍近求遠,特意跑到三大爺家的瓜地吃瓜,毫不吝嗇地把錢掏給小紅子。到此,三大娘才覺得養這個童養媳真正合算了,三大娘天天晚上數著小紅子交上來的錢,喜滋滋地對三大爺說:都說醜女家中寶,放屁!你養的閨女長得醜不藏在家裏還能去哪。還說什麼花母雞上磨盤,養活閨女不上算,那要看你這閨女怎麼樣嘍,養個俊閨女就上算。
那個時候,三大娘還沒想到要利用一天天長大的童養媳做一筆大買賣,僅憑著童養媳賣瓜多掙的錢,她就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