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1 / 3)

三大爺的大禮殯終於在第七天收尾。

第七天是下葬的日子,也是出殯這家最能顯示勢力的一天。這一天,三大爺巨大的紅鬆木棺材罩著棺罩,由三十二個青年抬著,棺材周圍坐滿了紙紮的童男童女,棺材兩旁是念經的道士和尚。棺材前邊,是兩麵銅鑼開道,後邊是四麵紅布旗子,旗子後邊是長長的彩幡儀仗隊,條幡、葫蘆幡、羅圈幡、元寶幡各四架。再後邊是四人抬的旌桌,大紅綢子做的旌高高掛在架子上,彰顯著死者的威儀。再後邊是四人抬的供桌,桌上供奉的是堂嫂找人為三大爺畫的比真人頭還要大的畫像,畫像前擺放各種供品。

三大爺一輩子沒照過相,畫像的人隻能根據描述而畫,畫得不像,但沒有人去細究這個,大家隻覺得新鮮,因為在當時的農村,出殯隊伍裏有死者畫像,三大爺還是頭一個,這當然應該歸功於堂嫂,成天周旋於一些頭麵人物裏的堂嫂,除了學會喝茶水抽洋煙,還染上其他一些文明習氣,出殯儀式裏出現死者畫像,就是其中一項。也幸虧堂嫂這一附庸風雅式的文明習氣,讓窩囊了一輩子的三大爺,終於在從陽界走向陰界時,像一個真正的富人,享受了一次鄉間百姓不曾享受過的殊榮。

供桌後邊是肩扛靈幡的吉發,吉發後邊是一群穿著孝衫的男人。送葬的女人都排在棺材的後邊,在兩班吹手吹出的哀樂伴奏下拖著長韻哭……東北鄉間直到現在還有句諷刺說得多做得少的歇後語,叫“娘們兒送殯,哭在前頭,走在後頭”,指的就是這種儀仗。

這天上午,沒有風,卻幹冷幹冷的,是當地人說的鬼齜牙天氣,意思是天冷得鬼都受不了了。有人誇張地形容,說這樣的天氣出殯,送殯人哭的眼淚都能凍到臉上。吹手們尤其是吹大喇叭的,因為不能戴棉手悶子,手都凍僵了,以至吹出的哀樂都不成調。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一個個都冷得齜牙咧嘴。

因為是大禮殯,天再冷,看熱鬧的人仍然不少,大家一邊吸溜著清鼻涕,跺著用他們的話說凍得貓咬狗啃似的腳,一邊說著風涼話,說都怪老孫家當家奶奶過日子嘎咕,出殯才趕上這麼個嘎咕天。

可憐秋紅和那幾個雇來陪哭的女人,已經整整哭了七天,秋紅嗓子哭啞了,已哭不出聲,因流產失血過多,走路都困難,拉孝人劉三老婆就專門負責拉架著她,怕她摔倒。好在鄉裏規矩女人不準進墳地,她們哭到半道就打住了。雇來陪哭的女人都鬆了口氣:終於哭到頭了。

一幹女人在拉孝的帶領下往回走,一路上拉孝的給她們撕開戴了七天的孝搭頭,吩咐她們撿幾塊石頭揣著,說是元寶。走到燒死人遺物的火堆時,要左轉三圈右轉三圈……

秋紅沒轉完左三圈,隻轉了一圈就暈倒在火堆旁邊。

秋紅一病不起,三大娘也躺倒了,家裏人手不夠,三大娘說家寶:以前你來我都趕你走,這次你媽病了,你就不用回去了,留在奶奶家伺候你媽,這才是你親生的媽,知道嗎?

已經懂事的家寶,當然知道誰是自己的親媽,何況七天大殯的時間,他又和親媽建立了更深厚的感情,對東頭的“媽”故意難為親媽有一肚子的意見,這次別說奶奶留他,就是攆他,他也不想回東頭那個家了。

三大娘不讓家寶回去,不單單是為讓他伺候秋紅,更多的是報複堂嫂。三大娘病倒也不是因為累,而是生氣上火。這衝喪事下來,足足花去十天地,三大娘心裏這個疼啊,就別提了。可要出大禮殯是她撒的口,她又不能埋怨誰,想來想去,她把怨恨都遷怒於堂嫂身上:這個娼婦,沒安好腸子,我撒出口出禮殯,她就可勁給我造。看出殯的不怕殯大,可你出殯花錢的家,心裏得有數啊!

三大娘一想發喪三大爺這些天的花銷,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個娼婦,說她胖她還喘起來,幹什麼要雇兩班吹手,一宿一宿兩班吹手叫號吹,一曲一曲吹個沒完,哪一曲娼婦都給賞錢,拿我的錢顯她大方。陪哭的男女也不必雇,自家有幾個算幾個,雇那些哭道的,哪個不得給錢?還有,幡旗也不必要那麼多,車馬也不必紮那麼些,童男童女各一個就行了,陪哭的也不必給孝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