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胤禛撫著那支半尺長的金質令箭,涼涼的,上邊描龍雕鳳,寫著“如朕親臨”四字,輝煌耀目,顯示著它至高無上的威權。此刻,他倒鎮定下來,雙手擎著令箭卻身一步,說道:“兒臣……去了!”說罷轉身出去,卻不就走,站在簷下慢慢換衣換靴,靜聽裏頭動靜。
康熙經這一番折騰,已是氣微神弱,喘息移時,方道:“你們不是想知道誰來承嗣大統麼?時至今日,朕不瞞你們了……”刹那間,偌大寢殿靜寂得針落地下都能聽見,胤禛豎起耳朵,隻聽康熙說了聲:“就是方才出去的四阿哥……胤禛!”胤禛再不遲疑,一聲不言語大踏步走了出去。
“張廷玉,”康熙翻身,仰麵閉目躺著,輕聲吩咐道,“宣讀遺詔!”
張廷玉答應一聲,向櫃中取出厚厚一疊旨本,回身向康熙一躬,轉臉來,清了清嗓子,朗聲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古一代令主……”
七個阿哥全都傻了,連叩頭領旨的話都說得參差不齊,八阿哥的頭嗡嗡直叫,全然聽不清張廷玉念了些什麼。不知過了多久,才清醒過來。此時,至關緊要的是出去給豐台下達指令。滿指望張廷玉快些讀完,無奈這遺詔竟似一部《左傳》,時而旁征博引,時而詳述體例,竟沒有個頭!胤禩心知大事不好,中了老爺子的計,急得似萬蟻鑽心,回頭看胤禟、胤,也都是抓耳撓腮汗流滿麵……心一橫,悄悄起身,踱出草殿。聽屋裏張廷玉兀自讀得琅琅不絕,抑揚頓挫。胤禩臉上閃過一絲冷笑,蹬了鹿皮油靴便下了丹墀。早見李德全過來,賠笑問道:“八爺……哪去?”
“我要……小解。”胤禩心頭突突亂跳,說著便往外走。卻被守在門口的武丹攔住,笑道:“八爺,入廁麼?就在殿東後夾道——那邊請!”看著這個頭發胡須都沾了雪的老侍衛,胤禩恨不能一腳踢死他,口中卻笑嘻嘻地說道:“老將軍,這麼冷的天兒,難為你挺著!”武丹也嗬嗬笑道:“我昨兒還給萬歲說,老奴才尚屬有用之物,不是全廢之才……”胤禩和武丹搭訕著,眼見門洞裏四個侍衛釘子似地站著,劉鐵成、張五哥則在外頭雪地裏來回踱步。心知無望,正要走,卻見何柱兒跌跌撞撞過來,被擋在門外正說什麼。胤禩踱到門洞裏,沉著臉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在這裏糾纏什麼?”
何柱兒瞪了張五哥一眼,近前一步稟道:“天都過了午時,福晉在府裏發威,逼著奴才進來瞧瞧,主子的飯是送進來,還是回去用了?”胤禩心知是阿靈阿、王鴻緒他們做法,心裏一喜,怒喝一聲道:“滾!到這裏來現世!回去說,我不一定就死在這裏了,叫她預備後事吧!”說罷氣咻咻“入廁”去了。
胤禩回到殿中,遺詔已經讀完,忙跟著幾個人叩頭,山呼:“萬歲……”
“你們可……聽清了?”康熙在枕上問道,他的嗓子似乎堵了痰,風箱似地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臉憋得紅中透紫。胤眼見他是不中用了,乍著膽子叩頭道:“聽清是聽清了,隻怎麼沒有說傳位給誰的話?”康熙頭上的青筋別別直跳,吭了半日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咕噥了一句:“可惡……畜生……”
胤禟在旁笑道:“阿瑪別生氣,老十問的是,既是遺詔,理應說一說嗣位的大事嘛……”康熙咬著牙,一臉的獰笑,仿佛在聚集著最後的力量,半日才惡狠狠道:“傳!傳……四……四阿哥立即進來!”
“聽見了吧?”胤禟莞爾一笑,衝著滿臉怒容的張廷玉道:“皇上叫傳十四阿哥!皇上真聖明,十四阿哥文才武略都是出尖兒的,咱們大清興旺的日子有著呢!”
“你……你好……”康熙牙關一咬,竟忽地坐了起來,手指著胤禟亂抖,隻是說不出話,半日抓起枕邊的念珠砸了過去,頓時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殿內立時大亂,幾個阿哥站起身來忙成一團,有的哭,有的叫,做張做智地張羅要參湯、傳禦醫。其實禦醫們聽到哭聲,早已一擁而入,圍著康熙急救。半晌,扶脈的醫正鬆開了康熙的手,呆滯的目光盯著張廷玉,帶著哭腔說道:“萬歲爺……駕崩了!”頓時,殿內殿外嚎的嚎,哭的哭,越發不成章法。
張廷玉心裏先是“轟”地一響,跟著哭了一陣,想起康熙前日交待的“靜觀泰山之崩”,旋即禛定下來,款款說道:“各位阿哥且節哀。廷玉奉大行皇帝遺命善後。眼下不是哭的時候,得趕緊傳在外阿哥進來料理。”說罷也不理會眾人,大踏步走出殿外,板著臉吩咐道:“張五哥,騎快馬傳四爺立即進來!”
胤禛此刻正在胤祥府。他手持金牌令箭回城,一刻不停,先回雍親王府,忙向鄔思道等人說了在暢春園奉旨的情形,便急著要走。鄔思道聽得眼睛陡地一亮,雙拐一丟幾乎摔倒在地。慌得眾人忙來扶時,鄔思道卻道:“眼下最要緊的,一是護好四爺,二是放出十三爺,叫十三爺帶上令箭,先去豐台,穩住那裏的綠營,叫弘時、弘曆兩個阿哥到西山銳健營;就說奉旨勞軍,絆住他們的腿——隻要稍有疏忽,一夫倡亂,萬夫齊應,就是有遺命,也抗不過八爺勢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