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太學生並未覺著孟章的眼神有異,除了步迎山,亦無人多看孟章一眼。
這兩名幹事都是朝臣家中驕子,知道孟章的名聲,將其當做跳梁小醜看待,故而根本不將他放在心上,兩人尚自議論著要向秦姒呈上的案子,語言來往間熱絡得很。
步迎山聽著,覺得鬧不明白了:“既然是學官,為何不在國子監尋她?”當朝道官中也有道姑任職,但也照常在道錄司辦公,並無例外。
“青成,這你就不知道了。你到錫師之前,女學官還常常到太學府來的,隻是最近時節交替,她染上風寒,於是才不愛到山下走動……”
“原來如此。”
體弱多病的女子,學識淵博,聽說還是天子寵愛的對象……
步迎山將這形象糅合到一處,仍想象不出女學官會是什麼樣子。他實在好奇得很。
幾人到了偏雲閣外,同學先被叫進花廳去討論歌會事宜,步迎山則由一名內侍引著,到偏廳休息。過了不知多久,他手邊的茶喝得差不多了,茶點也吃了半盤,幾人還是不見回來。
他玩玩袖口,又想起女學官的事兒,心裏癢癢。
借口請內侍添茶,他趁機溜了出來,往花廳鑽。
到花廳門口,值守的內侍見是學子打扮的人,便沒有阻攔。但進去之後,他才發覺內中無人。跟內侍打聽,原來女學官想起有文書落在寢間,便自行去取了。另兩名同學則是跟著張舉人到廂房去,抱批閱好的卷子。(可見究竟是誰在閱卷……)
得知無人在此,步迎山有些失望,坐在廳內等候。
室內熏著一爐清香,茶水無人動,果盤裏放著的鮮果是切開過的,刀口處生出久放的鏽色來,別有一番蕭條意。步迎山發了小會兒愣,轉頭看牆上掛的字畫,發覺無一份掛軸的落款是那女學官的名姓。
此時屋外傳來輕呼,有內侍道:“啊,信大人說這就回了,問那兩位書生到了沒。”
腦中一個激靈,步迎山急忙起身,往窗外看。
隻見窗紙上剪出一抹人影,發飾儉樸,側影精致而小巧,此人低頭看了看地麵,隨即抬起一隻手來。窗上的手影十分美妙,女子柔荑清晰而嬌媚,靈動鮮活,連指尖似乎都泛著光。
步迎山失神片刻,一時間湘妃洛神什麼的滿腦子跑,真地相信書中確實有顏如玉了。
他不由自主地追著那影子走,從花廳的一側往門檻移動。
女子的身影在側窗上映了一段,窗戶方向改變,照不見清晰的人影了,但在窗縫中,卻更能看見她掠過的那一瞬。人說白駒過隙,此是指光陰如梭,步迎山此時覺著,窺見這一隙,就是天大的福氣了。這一隙中,光色格外明亮,好像天光全都被收了攏去,厚厚地塗抹在窗欞上,彼端是花圃,彼端是甜鄉,彼端有美人,什麼都是更好更亮敞的。
他追著,每道縫隙也不漏看,直到險些撞上門扉,才赫然驚醒,慌忙逃離窗邊。
“兩位才子尚未回轉?”
門外傳來輕聲細語的詢問,不像是主人對下仆,倒像極了家人之間隨意的對談。
接下來,那位女學官便款款入內,見到步迎山,詫異了一瞬:“……你是?”
他緊張地自我介紹一番,解釋說是久候不見同學蹤影,出門尋找結果迷了路,無意間走到這裏來等候。
“喔,你沒有走錯,請坐。”秦姒頷首。
“學生不敢。”
“……”於是秦姒陪他站著,“看你麵生,莫非從未在太學府聽過課?”
被女學官以為是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那可就不妙了。步迎山急忙搖頭,說自己是剛從下麵的學府貢入,所以不曾與學官見過麵。
“原來如此,錫師還住得慣麼?”秦姒替自己倒茶,隨口詢問。
步迎山這才發現他沒有端茶給師長,是失禮之處,不由得臉紅了。他輕聲到:“舍監待學生十分仔細,同寢也是出類拔萃之人,學生受眾人關照,已經感激之極。”
“住得慣就好,如今錫師太學風氣純正,是求學的好地方。”秦姒笑道。
“是。”
“中秋夜將有歌會,你知道的吧?”
步迎山一愣,點頭道:“學生知道,是同寢策劃,所以……”
“你覺得如何呢?”
“……他們說歌會是派消遣遊玩的用場,並不看好。”他小心地說。
“他們?誰們?”秦姒追問。
步迎山抬頭,看著學官那不掩犀利的眼神,立刻憶起同學說過,學官最不喜歡聽見的,就是無人負責的言論。並且,這位學官待人和藹,但論治學與育人,是相當地嚴格,並不像看上去那樣隨和。他胸中擂鼓,忐忑到:“啊,抱歉,是、是與學生同期入太學的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