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一場“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相親(3 / 3)

富大明個子高,塊頭大,久而久之就成了孩子王,而實際上出餿主意最多的反而是他身旁那個長得比較清瘦的徐承。

徐承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母親在Z市的某專業學府教英美文學,父親當時是文化局的二把手,夫婦倆為人隨和寬厚,對兩個兒子也采取一貫的放養態度,並不似一些望子成龍的家長那樣喜歡把孩子看得死死的。而長子徐繼完全遺傳了父母的優點,不僅乖覺老實,且學習成績優異,從來不需要父母擔心。徐承一直覺得哥哥將來會去當個科學家什麼的,雖說後來以技術移民的身份去了加拿大,又娶了個加拿大華裔做老婆——比當初的設想差了那麼一丁點兒,也算沒白讀這麼多年的書。而且老大還很有良心,在那邊紮根下來後,見早已退休在家的父母在家無人照顧,執意把他們接過去敬孝心。

徐承比哥哥小兩歲,卻與他完全相反,整個一淘氣包,學習不壞也不好。父母倒也不拿他跟哥哥比,隻希望他能少在外麵惹禍就算不錯了。

小學升初中後,徐承不知怎麼忽然開竅了,不僅人變得斯文了起來,學習成績也蹭蹭地往上竄,而且再也沒有下來過。

富大明後來就老抱怨他說:“咱們那群人裏頭,數你變化最大,你怎麼就跟突然轉性了似的,搞得我手足無措了都!”

徐承徹底退出後,富大明沒了軍師,也就懶得再混跡下去。沒幾年,巷子改建,當年看著挺牢固的小團體到底還是分崩離析了,許多人從那以後就沒再見過第二麵。想不到時過境遷,原本的“破巷”如今已一躍成為Z市最熱鬧繁華的中心商業區。

喝著清茶,徐承環顧室內,故意皺眉道:“你大小也是個老板了,怎麼請我到這種地方來啊?再次也得去酒吧喝一杯才盡興吧!”

富大明將手上的茶杯一頓,深沉地道:“這兒清靜。”

徐承嗤笑,“打光屁股那會兒認識你,你就不是個好清靜的人,跟我裝什麼裝!”

富大明也笑了,“還是你了解我!實話跟你說吧,是家裏那位不讓啊!”

徐承品著茶,睥睨他,“嫂子看這麼嚴?”

富大明立刻愁眉不展,“你是不知道結個婚有多痛苦。現如今還添了個孩子,更是鬧得一日不得安寧。本來呢,是應該請你去家裏坐坐的,唉!實在是太亂了,根本沒法安靜地說會兒話,隻能約在外邊。出來的時候,老婆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喝酒,沒辦法,隻能請你喝茶來了!聽我句忠告,能不結婚就別結婚,萬一結了婚,能不生娃就千萬別生娃,女人跟小孩,就一個字:煩。”

“當初也沒人拿槍逼你著你呃。”徐承哼道。

“那是!咱那會兒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嘛!反正我今天把大實話擱這兒了,你要是想過好日子,好好掂量掂量我的話,錯不了。”

徐承朝他壞笑兩聲:“就不怕我把你說的這些原封不動轉告嫂子?”

富大明兜胸就給他來了一拳,“你試試看!”

徐承大笑。

富大明瞅著他問:“對了,你跟俞蕾呢,唱到哪一出了?也快三年了吧?怎麼著,什麼時候我能喝上你們的喜酒啊?”

徐承嗤之以鼻,“剛才還勸我不要結婚,才多大會兒,風向就變了。”然而,他本來明朗的麵色卻逐漸黯淡下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俞蕾是徐承在研究所工作時偶然認識的女孩,人長得漂亮,難得還聰明能幹,在一家日資企業做市場。

當年兩人雙雙參加過一場徐承的初中聚會,真是郎才女貌羨煞旁人,一度成為佳話。後來徐承從研究所跳槽去了俞蕾所在的日資企業,也是她從中牽的線。

徐承有著紮實深厚的技術背景,沒多久就成了公司裏的頭號技術骨幹,甚至在市場和銷售等其他領域,他也有著舉足輕重的話語權,晉升速度與公司在華業務的成長速度一樣迅猛。

兩年後,公司擴大投資,退掉了在中國租賃的廠房,正式購地自建工廠,而關於徐承出任工程部部長的呼聲與風聲日漸高漲,他本人也覺得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兒,還有誰能比他更了解中國市場和中國民眾的需求?

然而,在他最誌得意滿的時候,總部的任命給了他當頭一棒——徐承原職位不變,薪水加百分之二十,而那張看似唾手可得的部長位子卻由東京派來的日本人神寶給坐上了。

日本公司的論資排輩向來等級森嚴,這位神寶部長在日本總部雖非嫡係出身,仗著資曆老,老愛沒事找事,連徐承都被他折騰過幾次,是個人見人煩的角色。權力鬥爭的結果是高層向他許以重金,誘惑他前往中國安營紮寨。神寶雖然失去了在東京的一席之地,但取而代之的是極為優厚的薪酬福利,權衡再三,也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總部對他的“發配”。成了徐承的頂頭上司。

盡管俞蕾一再勸解徐承,在外企都這樣——重要位置從來都是本國人士在那兒坐著,哪怕他什麼也不會,可總部信任,你能怎麼樣?對他來說,眼下最明智的事情就是慢慢熬著,等資曆熬上去,等實權更牢固,等本土化的時機徹底成熟,他的機會自然就會到來。

徐承的不滿卻並未得到舒緩,明明是自己打下的江山,末了還得恭迎一位自己壓根瞧不起的人來當上司,僅僅因為他是日本人!長期被壓抑的民族情緒也在這一刻一並迸發,他做了最決絕的舉措——辭職!

富大明搖頭歎息道:“其實俞蕾的考慮是對的,你在哪兒不都得這麼幹,自己種桃別人摘桃的事到處都是,你呀,就是脾氣太強了。老喜歡意氣用事。”

徐承挑了挑眉,兀自道:“也不光是因為職位的問題,我老覺得在日本人手下幹活,有種漢奸的自卑感。”

富大明被他逗樂了,“你得了吧,如今舉國都在談經濟,就你愛國!那我問你,當初明知是‘賊窩’,你怎麼還往裏頭跳啊?該不會是色迷心竅了吧?”

徐承瞪他一眼,未幾也還是笑起來,“我這不是迷途知返了麼!出來了也就心安了。”

他的笑容裏卻含著幾分澀然,原以為跳進歐美企業會有一番大的作為,進來了才發現,這裏還不如原先的公司實幹,人浮於事的現象比比皆是。而獵頭給他介紹目前的職位——工程部經理時再三強調相當於原先那家日企的部長級別。誰知去了沒幾天他就發現這個稱謂也不過是個虛名兒,且不說整個工程部按照功能被劃分成了好幾個塊,他不過是占據了其中一塊的管理層位置,在工程部經理與技術VP之間居然還有一個工程總監貓著。放眼望去,幾乎所有部門之上都戴了這樣的一頂多餘而古怪的“洋帽子”。

他覺得無比失望,原來所謂的“本地化”真的不過是句空口號而已,至少目前看來。

富大明清楚這是一筆扯不清的官司,涉及麵太廣,也非他們個人能力就能解決的,他是個爽快人,不喜歡糾纏那些無謂的東西,轉而幹脆地問他:“那你跟俞蕾就打算這麼一直冷耗下去?”

徐承轉著手上的茶杯不吭聲。

富大明探身拍了拍他的肩,“男子漢大丈夫,低個頭跟她陪聲不是就過去了。肚量大點兒嘛!”

徐承沒有笑,依舊沉默。

他跟俞蕾的問題絕不僅止於此,俞蕾天生爭強好勝,且善於抓住機會,對上司也很能察言觀色,在公司的發展一直頗為順利;而徐承表麵上雖然斯文儒雅,骨子裏卻不肯對上司曲意逢迎,又依仗自己的技術實力,遇到認為不公平的事時,往往喜歡仗義執言,因此在下屬中的口碑不錯,但幾個日本頭頭並不是很喜歡他,隻是憚於他在員工中的地位和實力不跟他對著幹罷了。

兩人同在一家公司,對很多事物的看法和觀點常常產生分歧,一開始不過隨口說著玩,時間一長,就都越來越較真兒了。演變到後來,每每有劍拔弩張的趨勢,徐承不滿俞蕾的沒有原則,而俞蕾惱恨他的不懂變通。當然,通常的結果都是徐承先欲息事寧人,想法設法找台階哄著她一起下來。次數多了,難免心生疲憊。

這次他辭職,俞蕾又跟他大吵了一架。徐承本來心情就不好,被她劈頭蓋臉的奚落也給徹底激怒了,腦子一熱,索性挑了個家鄉的公司直奔回來。

從他遞辭職報告到到返回Z市的兩個多星期時間內,兩人沒再說過一句話。他回家之後,更好似徹底失去聯係了一樣,彼此不聞不問。

他想,自己一次次地忍讓,到底要忍到什麼時候?

富大明見他沒反應,也就沒再往死裏勸,徐承一直是個有主見且拿得了主意的人,他點到為止就算意思到了。

兩人又坐了沒多久,富大明的手機就響了,他眉頭一皺,哀歎道:“看見沒有,催命的又來了。”

一接起電話,卻又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沒說兩句,就聽他捏著嗓子喊:“豆豆,快叫爸爸。爸——爸——哎,對咯!”說話間眉開眼笑,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沉痛”。

徐承在他眼裏頭一回看到慈愛的神色,被莫名打動,心中微有感慨,不知不覺間,他們這輩人也已到而立之年。

他突然很想結婚,有個熱鬧的家庭和一個可愛的孩子。其實這個想法在一年前就產生了,隻是一想到俞蕾,心頭就象爬滿了藤蔓一樣,剪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