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徐承從衛生間裏洗漱了重新進來,見嵐嵐還在床上發呆,心裏頓時有點忐忑,挑著眉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下來,順手拍拍她的臉蛋,“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嵐嵐沒吭聲。
徐承俯下頭去與她麵對麵,眼神緩慢地覽過她臉上的每一寸,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是後悔了吧?”
嵐嵐其實也說不上來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情,仿佛混雜了太多矛盾的情緒,也許是因為猜到了什麼,所以原本的喜悅就顯得不是那麼純粹,後悔的成分倒是微乎其微。
徐承幹咳了幾下,柔聲問道:“早點想吃什麼?”
“隨便。”她還是悶悶不樂。
徐承隻得將她打橫抱起來,安置在自己膝蓋上,迫使她看著自己,“你到底怎麼了?”
他知道,昨晚是嵐嵐的第一夜,和他之前料想得並無二致。如果不是打定主意要跟她過一輩子,徐承是無論如何不敢碰象她這樣的女孩的。雖說如今的年代,對於貞操這回事早已不像過去那麼重視了,但男人們骨子裏多多少少都還保留著那麼一點兒處女情結,因此徐承對她的疼惜就更加顯山露水。
他也隱約猜的出來,嵐嵐鬱鬱的原因是什麼,畢竟那種事情很難作假,正在猶豫要不要從實招來,嵐嵐已經一扭身下去了。
正愣神之際,卻見她向著自己盈盈一笑,仿佛沒事人一般,飛快地說:“我想吃豆沙包,你陪不陪我去買?”
就這麼短短片刻的功夫,嵐嵐就醒悟到自己的失落多麼沒道理可講,即使徐承以前真的跟別人在一起過,也不能成為她用來指責他的理由,即使他今天把自己的情史都告訴了自己,她會因此而快樂嗎?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她不想跟徐承為了一些無謂的過去鬧別扭,所以她決定不再追問下去,就此打住。
父親老趙是這樣形容女兒的,“我們嵐嵐小事糊塗,大事可從不糊塗!”
轉眼間就陰轉晴了,徐承還真有點摸不透這個女孩的脾氣,但無論如何,她能主動回心轉意他也是非常高興的,當即起身道:“好啊。那趕緊換衣服吧,去得晚了隻怕鋪子早關門了。”
嵐嵐昨天出門時什麼也沒帶,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氣惱至極所致。如果當時她第一時間不是衝向大門,而是衝向了房間取衣服,反倒有事先預謀好了的嫌疑。因此她身上裏外穿的都是徐承的便服,正犯愁要不要回去一趟把衣服換了呢,門鈴忽然悅耳地響了兩聲。
兩人都挺訝異,大過節的上午,誰會登門拜訪?
徐承的一條腿剛伸進褲腳管內,嵐嵐看自己周身還挺齊整,遂自告奮勇道:“我去開門吧。”
徐承還沒來得及阻止,嵐嵐已經一陣風兒卷了出去。
門外站著的窈窕女子讓嵐嵐一臉溫暖的笑徹底定了格。而那女子見到她時的愕然表情絲毫不輸給嵐嵐,在剛一照麵的懵怔過後,陌生女子第一個反應過來,目光掃過嵐嵐身上的衣服,透露出冰冷的寒光,她沒有愚蠢地問嵐嵐是誰,短暫停頓後,禮貌而簡約地問:“徐承在嗎?”
不用腦子,嵐嵐都能猜得出這個人可能會是誰,隻是她沒想到對方如此漂亮,相形之下,自己幾乎有醜小鴨的嫌疑,更何況此時還不倫不類地穿著徐承的衣服。她第一次遭遇如此尷尬,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僵硬地點了下頭,“在。”她急欲從這種難堪的窒悶中解脫出來,匆忙間又扭頭朝著房間的方向大聲喊,“徐承,你有客人!”
這是她第一次對徐承直呼其名,而不是平常叫慣了的“師兄”,仿佛昭示了某種平等。
徐承一邊整理襯衫衣袖,一邊就走出來了,嘴裏納悶地嘟噥,“誰啊?”
然後抬起眼來,難以置信地看到門口站著的俞蕾,頓時臉色發白。
“怎麼是你?”徐承挺著僵硬的脊背往前走了兩步,但在距嵐嵐一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沒有徑自走出去迎接。
這個舉止讓嵐嵐甚為欣慰,雖然徐承可能根本就是無意識行為,但從效果上來看,很容易就體現出一個人的立場,她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許,神經也鬆弛了不少。
俞蕾顯然也覺察出來了,心裏一陣發酸,他竟然連請她進屋的意思都沒有!
盡管當初分手是她提出來的,可她總以為隻要她一句話,隻要她肯稍作讓步,徐承一定還是會乖乖回到自己身邊,就像當初他聽從她的勸說,離開研究所一樣。
可是她錯了。才幾個月沒見,就已經天翻地覆,他也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徐承了。這個定論足以讓她痛徹心扉!
俞蕾的眼圈在不知不覺中紅了起來,她無法承受無形中從對麵那兩個人身上傳導過來的壓力,什麼話也不說出,她突然扭身就走!
徐承略一怔忡,立刻喚了一聲,“俞蕾!”就拔腿追了出去。
俞蕾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心高氣傲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怎麼可能受得了這種委屈。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她別想不開,於是沒怎麼多想,甚至沒跟嵐嵐打聲招呼就衝了出去!
嵐嵐雖然也跟他們一樣練內功似的屏息凝神,其實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都擺在了徐承的臉上——他的反應對她的判斷至關重要!
俞蕾返身離開的時候,嵐嵐無比清晰地捕捉到徐承眼裏的關切和焦急,他經過她麵前時,連眼睛的餘角都沒朝自己傾斜一下,就那麼火燒火燎地跑了。
嵐嵐象被人點了穴似的,維持著站立的姿勢,再也無法動彈,心直直地墜落下去,深不見底。
徐承終於在樓洞門外追上了俞蕾,她對他的叫喚置若罔聞,隻知道悶頭往前跑,徐承無法,上前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她象被強行按下刹車的火車頭那樣猛然間向後一傾斜,又連忙穩住身子,筆直地站立住了,卻隻肯拿背部對著徐承。
剛才他一心一意隻顧忙著追趕她,連背部都已經微微冒汗,此時終於把她截了下來,徐承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他自忖並非口拙之人,隻是眼下的情形實在讓他難堪,搓了半天詞,還是用了最最普通的疑問式開頭,謹慎地問她,“你來找我……有事嗎?”
俞蕾的眼淚沒有掉落下來,而是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氣憤到了極點,她對於討伐他已經興味索然,隻冷冷地說:“本來想過來看看你,現在才發現,根本就沒這個必要。你過得比我瀟灑多了。”
徐承很尷尬,不是沒有愧疚的,這也是在新加坡時他即使洞察了嵐嵐的心意也沒敢輕舉妄動的最主要的原因。人的感情有時候很難做到涇渭分明,不比切菜,一刀下去,就能齊根斬斷。太多微妙的情緒糾纏在一起,使得哪怕很正常的行為也因為他先行了一步而成為對對方的虧欠。
俞蕾見身後的徐承久久不語,不覺轉了過來,他臉上的愧色讓她不知道該感到傷心還是解恨。
她這次過來,本是想與他分享一個好消息的,鑒於上海昂貴的地價,公司已經決定到Z市來設立工廠,雖然仍在計劃之中,但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而她也已經打通了各個關節,得到一個平調Z市的名額。她本來想在電話裏告訴徐承的,但總覺得這樣就有自己妥協的意思,而她跟徐承的相處中,自己是時刻占了上風的,她拉不下這臉來,所以才決定放長假時親自過來一趟,然後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出來,不管到什麼時候,她都要讓徐承對自己心懷感激。
當然,現在一切口舌都可以免了。
俞蕾低頭瞅了瞅徐承還拽著自己胳膊的手,無聲地歎了口氣,“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徐承低聲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裏有著太多的涵義,它表示了徐承對她傷害的愧疚,也預示了他們之間隻能到此為止了。
俞蕾的心一陣絞痛,可她不想再在他麵前落淚,她昂起強硬的頭顱,冷聲道:“那麼,放開我!”
胳膊上驟然間一鬆,徐承的手徹底脫離開來。
僅僅幾秒的對峙之後,俞蕾再次起步遠去。
這一次,徐承沒有再追上去。
往樓梯上走的每一步都象灌了鉛似的沉重,心亂如麻,盡管腦子裏其實什麼都沒在想。
客廳裏,嵐嵐已經換好了衣服,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撐住腿的兩邊,微微窩著身子,表情滯然。徐承推門進來,她也沒抬眼看他一眼。
惴惴之餘,還是感到一絲欣慰的,因為她沒有甩手離去,那是徐承在清醒過來後最擔心的事。
他靠在門框上,無形中攔住了她的去路,就那麼牢牢盯視著她,等她開口。
該來的遲早要來。這是嵐嵐在獨自等候的時間裏頓悟出來的,這段時間在物理上來說一點兒也不長,絕不超過十分鍾,可它在嵐嵐的心裏,卻被無限拉長,放大。等待的每一秒都猶如置身冰窟,冷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徐承回來了。可她卻遲遲開不了口。剛才湧上心頭的上萬個疑問仿佛已經將通道徹底堵塞,誰也擠不出來。
“為什麼不問我?”徐承還是先開口了,他受不了這麼安靜的嵐嵐,他要她說話,哪怕她蠻不講理地撲上來廝打自己,也比這樣不聲不響地好。
嵐嵐也覺得是時候說點兒什麼了,老這麼沉默著,仿佛有冷戰的嫌疑,她想自己不該那麼狹隘的,畢竟他們倆已經是過去式了。可喉嚨口總好像被什麼東西梗住了似的,連說話的嗓音都幹澀無比。
“她是誰?”一開口,她才發現,所有的超脫都是枉然,她根本無法免俗。
“以前的女朋友,前不久分手了。”
“……因為什麼?”
徐承躊躇了半天才回答:“性格不合。”
“……你們在一起幾年?”
“……三年。”
“三年。”她喃喃地重複了一句,終於抬起頭來,肯正眼看他了,“三年的時間不短,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性格不合?”
徐承一直以為嵐嵐是個粗線條的女孩,想不到她也會提這麼犀利的問題,一時語結,心裏也同時在反問自己,“是啊,為什麼呢?”
是因為貪戀俞蕾的美貌,還是慣性所致?
他回答不出。
嵐嵐站起來,手邊是她剛才換衣服順帶整理好的自己的拎包。徐承見狀,心裏頓時驟然縮緊,跨步上前,把她圈住,聲音軟得近乎央求,“你別走。”
嵐嵐拂開他的手臂,輕而堅決,“師兄,我想我們都得冷靜下來好好想想,畢竟,我們開始得……有點草率。”
徐承被她的話語擊潰了,死死盯著她的背影問:“難道你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
嵐嵐沒有表態,默默地走到門邊,又停下來,“等你弄清楚了,我們再談吧。我不想自己的男朋友心裏還有別人。”
她打開門,仍舊沒有回頭,又道:“如果你還喜歡她,就不要再來找我,也別打電話跟我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