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政和街上,正有一架炭車由兩頭牛拉著,緩緩往東市去。
馬上入冬,柴炭成了必須品,例如京城一年發放給京官的柴炭便有七十二萬根之名
皇宮內用紅籮炭,官貴推崇西山銀絲炭,富庶人家燒桐木炭,普通人家則用黑炭,若沒有木炭,冬天格外難熬。
這是炭商生意最好的時候,炭從山林裏燒製好,由漕運送來洛城東市,再由東市發賣至各家各戶,每日車來車往絡繹不絕。
炭車與尋常的牛車不同,它四麵封口上方卻是敞開的。
炭販子架著牛車,一路上哼著小曲,約毫沒有注意路邊陰影裏有人肩上蹲著一隻貓,正等待他緩緩路過。
當炭車經過陰影時,陳跡快走兩步,輕巧翻入車鬥裏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炭販子察覺到車身輕微晃動,疑惑的回頭看地上的石板路,以為自己是壓到了小石子。
他見車輪並無異常,繼續哼著小曲:“站階頭一更多,姻緣天湊。叫一聲有客來,點燈來上樓,夜深東道須將就。
陳跡聽出這是紅衣巷裏流傳出來的小豔
曲……
這些販子白天賺錢夜裏青樓花,要麼賭,要麼嫖,總歸剩不下。「
他笑了笑,攬著烏雲窩在髒髒的炭車裏合上眼睛,任由炭車將自己帶往東市紅衣巷。
距離東市越近,陳跡心中越發寧靜,他再次摸了摸袖中的短刀,緩緩閉上眼睛。
回到夢境中的那個戰場,
“奉槐兄,剛剛你刀隨身轉的招式叫什麼?”
“行轅。’
“奉槐兄,剛剛你以刀刃貼著我的刀刃逆勢而上,逼迫我棄刀的招式叫什麼?
星火。
奉槐兄,剛剛你砍擊我刀背的招式是什麼,這一招震得我手腕很疼,但好像沒有什麼用。
奉槐靦腆笑道:“那一招叫錯金,本該-刀斷掉您的刀呢,是因為您的刀太好了所以砍不斷。”
樸刀士奉槐的每一次行刀軌跡、每一次進退步伐,都仿佛藝術般精致,無可挑剔。
對方就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自己這塊鋼壞上,鍛打成型。陳跡用一次又一次死亡,換來一個又一個技巧。
陳跡還沒用刀與外人廝殺過,所以並不知道自己的技藝夠不夠格,他隻能不停的練習,好讓自己慢慢趨近奉槐的技藝,然後超越。
一開始,陳跡一個時辰就會死亡二三十次,到現在,他大概一個時辰裏隻死三四次。
一開始,他滿身都是破綻,到現在,雙方見招拆招,往往百招之內雙方誰也找不到彼此的破綻。
那些刀術,仿佛上萬年前就已經刻在他骨頭上,刻成繁複又精妙的圖騰,正在被漸漸喚醒。
陳跡重新站直了身子:“再來。”
巨石上,盤坐著的軒轅依然一身黑色王袍,隻是金線繡著的星象卻變了,隻剩紫微星垣。
軒轅開口問道:“你好像很趕時間?。
陳跡說道:“確實很趕時間。
軒轅納悶道:“外麵有人想殺你?
陳跡平靜回應道:“不,是我有想殺的人。
軒轅朗聲大笑起來:“難怪今天進境比昨天快,這時候的你,才適合練刀!刀乃百兵之膽,沒有想殺人的心,練不好刀!但我建議你還是先停下來,休息片刻再繼續學習,疲憊的狀態隻會讓你心浮氣躁,並沒有之什麼幫助。
陳跡若有所思,幹脆果斷的盤坐在地上;“奉槐兄,你也坐下歇會兒吧。”
奉槐收刀坐下,身姿端正得像是一位學徒。
三人在青山之上席地而坐,雲流在身邊翻湧流淌,如在仙境,被仙人撫頂授長生
陳跡感慨道:“奉槐兄,你的刀術真”好子
奉槐身披輕甲,二十歲上下的樣子,俊秀且有些青澀,光看樣子絕對想不到這是一位用刀的高手。
他聽到陳跡誇自己,笑得更加靦腆了:“都是您當年教得好,當年我們跟著您練刀的時候,也吃了不少苦頭的。
陳跡愕然:……。我教的?那我怎麼感覺,你砍我砍得這麼興奮?”
奉槐遲疑片刻:“這換誰能不興奮?
陳跡平靜道:“\"有道理不練刀的”時候對我客氣一點。
奉槐趕忙應道::“明白!
陳跡忽然問道:“軒轅,如果今晚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可以通過我的身體再臨世間?”
軒轅凝視著陳跡:“可以。”
“那如果你真的再臨世間,能幫我殺個人嗎?
軒轅冷笑道:“自己殺。
“行吧。”陳跡轉頭看向巨石上俯瞰著他的軒轅:“那個我想商量一下,今晚鯨’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
“不行,”軒轅搖搖頭。
“可我今晚要殺個人,沒有鯨’,其他的刀並不是很趁手。”
軒轅冷笑道:“敵人會跟你商量嗎,你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可以商量嗎?我說過,
聰明是好事,可這世上總有你繞不過的大》山。想拿走鯨’,就得先贏了奉槐。
“明白了。
這時,陳跡聽到耳邊烏雲低低的喵了一聲,他拄刀起身看向軒轅:“今晚還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一切順利,明天見。
軒轅沉默片刻:“明天見。”
陳跡在車鬥裏睜開眼睛,炭車已經緩緩停在紅衣巷外,車夫則哼著小豔曲,樂嗬嗬朝紅衣巷裏走去。
他和烏雲從車鬥裏悄悄探出腦袋,卻愕然看見一架熟悉的馬車在旁邊停了下來。
下一刻,世子的聲音傳出:“從醫館借路多好,人家陳跡把梯子都架好了現在好了,從後花園翻出來給我袍子都掛爛了!
白鯉郡主的聲音緊隨其後:“我就是不想從醫館走不行嗎!”
“行行行”
陳跡見兩人跳下馬車,往紅衣巷裏走去,有心想攔住兩人告訴他們今晚這裏危險,可他該怎麼解釋自己為何在這裏呢?
眼看著世子和白鯉郡主消失在紅衣巷裏,陳跡遲疑片刻,伸手從車鬥裏抹了炭粉擦在臉上
“走,烏雲,一起爬上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