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醉思冥冥(1 / 3)

那天,紫洋目送雨宣上了樓,已是夜間十一點。她漫步在街頭,低頭是滿心的鬱結,抬頭是昏暗的燈,蒼白的月亮和星星嘲弄般的幽光。她不再低頭抬頭,隻是在團團的月影中直著向前,不知走向何方。塞外的夜風,夾著涼意吹在她身上,一種瑟縮之感立刻籠了上來。她終於想起了家。可是當她掏出鑰匙開門時,不由自主地把鑰匙放進包裏。她期盼人和聲音。酒店!酒店畢竟是聚眾的場所。那裏有顧客說話的聲音。顧客走了,還有警衛的腳步聲,還有……還有什麼?

來到酒店,剛下二樓電梯,就聽見一桌客人在大呼小叫的劃拳。劃拳的內容也十分特別:什麼騎(七)著驢兒走四方、九九女兒紅;什麼五香粉、十三香、四冷四熱;什麼一品豆腐、二鍋頭、溜(六)肝尖;什麼山芋(三)純紅棗,拔(八)絲香蕉,劃得不亦樂乎。

紫洋最膩喝酒劃拳的客人,今天卻不然,孤獨的她一聽到聲音就倍感親切。她走進雅間,見桌上擺著生日蛋糕,對坐在正中的客人見麵熟似的說:

“嗨,生日快樂!”

紫洋不認識他們,可是人人都認識她。見是總經理進來,一桌人感動得立刻站起。坐在正中的客人用四川口音說:

“哎喲!是總經理。快快請坐。”說著就為她切蛋糕。

紫洋和大夥坐下,得知原來是一個酒店的廚師長過生日。她接過蛋糕說:

“既然是廚師長,那就更不是外人啦。我今天喝多了,又不想放棄為您劃拳助興這個機會。這樣吧,我用蛋糕代酒,您出拳我說,怎樣?”

“好!”廚師長感動極了,挽起袖子出拳。紫洋像炒豆子一樣吧兒吧兒地說著。

客人出四,紫洋指著他說:“四平八穩坐正中”;客人出八,紫洋說:“八麵威風過壽辰”;出五,“五顏六色蛋糕香”;出七,“七吞八咽全吃淨”;客人左手出二,右手出四,紫洋嘟噥道:“這是午夜。有了:二十四點遇高人”客人出三,“三生有幸放豪情”;出六,“六六大順日日笑”;出一,“一帆風順事業成”。

紫洋的到來,為客人增添了歡樂,她的應對如流讓所有的客人拍手叫絕。可她自己臉上的肌肉始終是僵著的,她幾次嚐試著去笑,就是怎麼也笑不出來。

劃了一會兒,紫洋突然覺得沒什麼勁,說了句“打擾了”就往門外走。眾人覺著突然,頓時張口結舌,竟沒有一個人想到挽留她。

出了雅間,紫洋隱隱聽到廚師長的歎息:“唉,人都有不如意的時候。”她走到辦公室前掏出鑰匙,又不由自主的放回包裏。還得回家,盡管她的家孤獨,卻還是夜的歸宿。回到家裏,日光燈冷得耀眼。一屋的靜寂,一屋的清幽,一屋的落寞襲得她喘不過氣來。喝酒,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她拿了兩聽藍帶,半靠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喝了起來。

她想借酒催眠,希望那紛亂的思緒獲得片刻休息。隻有幾分鍾,幾分鍾就夠了,什麼也不想,一切都化作虛無。恰恰事與願違,越是控製不去想,越是想得厲害。她的腦海掠過雨宣那張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臉和他平日裏火焰似的笑容;掠過雨宣眼底那一抹痛楚,一抹絕望,一抹讓人心碎的幽怨。她知道,是酒為她釀了一場非同尋常的春夢,又是世俗凝凍了她因為有夢才鮮活的心。她的心髒越來越緊,隻覺得痛,無邊的痛。

人類最大的悲哀在於無論做什麼都要思前想後,都要前怕狼後怕虎。無論你怎樣堅強,都擺脫不掉世俗的詆毀,所謂超凡脫俗是根本不存在的。你想擺脫這種世俗,等待著你的將是更大的悲哀。紫洋並不世俗,但她懂得世俗觀念容納不了的下場。她不是沒想過把酒店交給怡秋,帶者雨宣遠走高飛。可是,這個世界哪裏又不世俗呢?或許她可以忍受異地的白眼,可是雨宣呢?她怎能眼巴巴看著一個完美得幾乎能保證一輩子都幸福的陽光男孩,因為她而遭到白眼時那心靈的刺痛呢?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為什麼當初要接受雨宣來酒店工作呢?為什麼第一次見到他就那樣欣賞和偏愛呢?為什麼作為一個總經理,偏偏與一個下級聊得投機,聊得忘記時間,忘記了身份呢?為什麼在與他的暢談與交往中偏偏忘記了自己是個四十歲的女人,而雨宣是個年輕小夥呢?事情怎麼會發展成今天這樣呢?如果雨宣的思想不遠遠超過他的年齡,而自己又不去向他表露未眠的童心,情形會怎樣?如果他們彼此不熱衷於對情調的追求,對浪漫的推崇,而且在這當中又不去默讀和欣賞對方,情形會怎樣?如果自己不把聽幽怨的二胡曲,這個幾乎是四十歲女人的專利帶給一個學了二胡又放棄的他,情形會怎樣?如果……如果……如果,那麼多的如果,情形又會怎樣?是的,雨宣豐富的思想和自己未眠的童心縮短了他們年齡的差距;對情調和浪漫的情有獨鍾使他們緊緊相連;彼此的默讀和欣賞使愛在不知不覺中萌發;幽怨的二胡與由“暗”的“戀”而生的幽怨的情愫是那樣合拍,這種合拍又加快了他們心照不宣的暗戀過程;還有——還有酒,這種神奇的液體,使他們的暗戀得到一步步的升華……僅此而已?對於自己,這一切的一切,哪一點又與那個曾經讓她愛之若狂,恨之入骨的蘇文那個魔影無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