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獵鹿人的故事(2)(1 / 3)

桑蒂把臉朝向別的地方。當頂的太陽這時已化為白熾的一團光芒。老線務員坐著的磨得溜光的門檻上也閃爍著那樣幾星光芒。

“其實,”線務員看看女兒,“其實,她已經告訴我了。桑吉說要到鄉上去告你,搶劫槍支,那槍是武裝部長親手發的。那樣……”

啞巴哇哇叫著伸出三根手指,直舉到他鼻尖前。

“桑吉揚言要叫桑蒂第三次坐班房。”她一說話,啞巴兄弟的手就放下了。她繼續望著別處的什麼說話,“其實,你找找桑吉的妹妹不就沒事了。”

“我不找她。”

“你們不是相好過。”

“她早嫁人了。”

“你還可以找她嘛……”她轉臉對他意味深長地說,又拿起一個小本子翻動。桑蒂記起人們傳說她搜集俗諺的事。她歎口氣。看來是沒有翻到一個合適的詞彙,以形容他和阿滿之間的關係。

“算了吧,大學生沒有本本就別講話。”

“和誰說話?”

“你非得遇上博士才開口?”

“我說,你.哥哥那本書我看了。就是民族出版社出的那本。他怎麼去搞現代派,風味不濃了。”

“可能是吧。”

“你沒看?”

“我從不看書。”

“桑蒂教師。”

“謝謝。”他拄著槍慢慢走開了。

“看來,隻好這樣了。”小林警掀掉大沿帽,汗氣津津的額頭上,青筋被酒力鼓湧起來像一條條遊動的蟲子。桑蒂這麼大條的男子漢,總是十分害怕螞蟥啦、蛐蟮啦這一類蟲子。看見對方那發青的頭皮,就惡心得厲害。

“就這樣好了。”

“你很聰明。”小林警做出十分老成的口氣說。

“真的?”他因此也做出一副十分天真的模樣。“當然真的。”

“噢。”

“桑吉可比你聰明。”

“他那種聰明傷天害理。”

“你也不是好人。”

“這看怎麼說。”

“勞改過還不壞。”

“勞教過,不是勞改。”他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幹了,一抹嘴唇,“人民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是……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西斜的陽光穿過窗戶,投到地板上。新鋪的鬆木地板上腳印層層疊疊,光柱中浮動著許多塵土。幾隻蚊子停在牆壁上。

“聽說是為了一個女人。那時我還在州裏上初中,父親告訴我的。誰知回來不久他就,就死了。”

“你父親關節上的風濕侵入心髒了。”

“他自己要整天下林子守著,自討。當時,我還覺得那樣很好,我在作文中寫他是我的榜樣。說是你把那女人鼻子割掉了。”

“當時,怎麼幹的我也不清楚。後來人家告訴我說是那樣。我氣瘋了。在中師讀書我們整整好了兩年。分配不到兩個月,她又愛上別人了。她那鼻子確實漂亮。花了四十塊錢坐車到了她家,我們吵起來了。她罵我蠻子。她是當了一家子麵罵我的。我記不起我在哪裏抓了把什麼樣的刀子。信不信全在你,可我真的告訴你,要是那時她哭哭啼啼的,我不那樣幹。”

“你睡過她沒有?”

“其實,我這人心軟得很。關了三年出來,原來那份工作也丟了。人民教師,哼哼,這行道身上有汙點的人怎麼能幹。”

“睡了沒有?”

“你比老林警聰明。算了,算了。跟你談這些幹什麼?說多了叫人看不起。”他十分不舒服地想到女大學生那睥睨一切的神情,以及許多人的白眼。但最難忍受的還是她那傲慢。

“我看得起你。你不知道?”

“我可看不起你。”

小林警沒料到桑蒂爾基冷丁冒出這句話來,想發作,但一看他冷冷的目光,無奈隻好把空酒瓶摔碎在牆上。桑蒂哈哈大笑起來。

“看不起歸看不起。我還得求你是不是?”他把拳著的手在對方臉前攤開。小林警一把將那球囊抓在手裏:“麝香!”

“是那東西,換架表戴吧。別廢話了,給我辦手續吧?”

“手續?”

“入山獵鹿的許可證。”

“嗨!要是老頭子不死那麼早一給,自己填上一不然老子在城裏找份工作,受這種罪!”

入山證明格式填好了。他拿出公章,嗬口氣,按在自己臉上,第二下才按到入山證上。他對著一麵鏡子哈哈大笑,又把那紅圈像胭脂一樣在腮上勻開。然後,極標準地做出電影中反派女人奸刁的媚態:“記住,打了鹿,皮歸我。做件夾克,還夠做雙黑色皮靴。你可不要騙我。”

“誰騙個小娃娃。”

“還有鹿雞巴給護林員。他那麼想女人,吃了更要想得慌。”小林警啞聲笑了一陣,便伏在硬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他已經醉得不行了。桑蒂推了推,他反而癱在地板上去了。

桑蒂邊出門邊反手把門帶上。又聽他在嘟噥:“這野雞肉味兒怪得死人。”

門外陽光亮得晃眼。他趕緊蹲在地上,費勁幹嘔一陣,終於把吃下的東西都吐了出來。自己打了一隻烏鴉給那家夥吃,自己也陪著吃了幾筷子。

不知怎麼他已信步到了白塔下麵。十幾戶人家竟聚錢修起了這佛塔,塔頂那圓球居然還能鎦了金。他也出了三百元。老人們說,你不信教的人錢不能收,你打算信教了。他說:這是替母親交的。他撒了謊:說是阿媽在夢中托付的。這樣,不順心時自己便來這裏走走。塔後的緩坡上是一大片灰白的經幡,偶爾也夾雜一條紅色的巨幅,在風中抖動得像熾燃的火焰。大片的經幡一直延伸到白樺林邊緣。塔四周的卵石已被早晚轉經人們的腳步踩得十分光滑了,露出相當漂亮的彩色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