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從誡說:“從一九三一到三七年,母親作為父親的同事和學術上的密切合作者,曾多次同父親和其他同事一道,在河北、山西、山東、浙江等省的廣大地區進行古建築的野外調查和實測。我國許多有價值的、成貌尚存的古代建築,往往隱沒在如今已是人跡罕至的荒郊野穀之中。當年,他們到這些地方去實地考察,常常不得不借助於原始的交通工具,甚至徒步跋涉,餐風宿雨。艱苦簡陋的生活,與尋常都市相較,至少有兩世紀的分別。……
“一九三七年六月,她和父親再次深入五台山考察,騎著騾子在荒涼的山道上顛簸,去尋訪一處曾見諸敦煌壁畫,卻久已湮沒無聞的古廟——佛光寺。七月初,他們居然在一個偏僻的山村外麵找到它,並確證其大殿仍是建於唐代後期(公元八五七年)的原構,也就是當時所知我國尚存的最古老的木構建築物(新中國成立後,在同一地區曾發現了另一座很小的廟宇,比佛光寺早七十多年)。這一發現在中國建築史和他們個人的學術生活中的意義,當然是非同小可的。直到許多年以後,母親還常向我們談起當時他們的興奮心情,講他們怎樣攀上大殿的天花板,在無數蝙蝠扇起的千年塵埃和無孔不入的臭蟲堆中摸索著測量,母親又怎樣憑她的一雙遠視眼,突然發現了大梁下麵一行隱隱約約的字跡,就是這些字,成了建築年代的確鑿證據。而對謙遜地隱在大殿角落中本廟施主‘女弟子寧公遇’端莊美麗的塑像,母親更懷有一種近乎崇敬的感情。她曾說,當時恨不能也為自己塑一尊像,讓‘女弟子林徽因’永遠陪伴這位虔誠的唐朝婦女,在肅穆中再盤腿坐上一千年!”
新中國成立之後,林徽因進入了另一個高度。之前雖然大家都知道她是才女,可是多數時候還是會稱她為梁太太,但是解放之後,她被正式聘為清華大學建築係的一級教授、北京市都市計劃委員會委員、人民英雄紀念碑建築委員會委員,她還當選為北京市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全國文代會代表……她真正以林徽因的身份來擔任社會職務,來為人民服務了。
“新中國成立初期她所熱心從事的另一件工作,是倡導某些北京傳統手工藝品的設計改革。當時有人來向她呼籲,要挽救當時已瀕於停頓、失傳的北京景泰藍、燒瓷等手工業。她對這件事給予了極大的關住,曾和幾位年輕的工藝美術工作者一道,親自到工場、作坊中去了解景泰藍等的製作工藝,觀看老工人的實際操作。然後她又根據這些工藝特點,親自設計了一批新的構思簡潔、色調明快的民族形式圖案,還親自到作坊裏去指導工人燒製樣品。在這個過程中,她還為工藝美院帶出了兩名研究生。”
林徽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給予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她將自己放到了同時代人仰望的高度。即使作為一個業餘的詩人她也有很多小女人的浪漫情懷,但是她始終活在現實裏。她將精力和時間花在了建築研究上,偶爾的浪漫隻是用來調劑生活,讓生活更加鮮活,而她的理想和初衷始終都沒有改變過。雖然她有足夠的資本去揮霍生活、去享受浪漫、將浪漫定為生活的主旋律,但是在她的人生詞典裏,研究和保護中國的古建築才是最亮眼的詞。
建築事業是她生活的支撐,即便是在戰火紛飛、食不果腹的時期,她依舊不改初衷,拖著病體堅持研究。在李莊,雖然疾病和貧困困擾著林徽因,但是麵對天空每天轟鳴的敵人的轟炸機,林徽因還是和梁思成完成了《中國建築史》。林徽因的內心強大可見一斑,而且在逃難的過程中,她從未放棄過自己辛苦得來的研究資料,他的兒子曾經如實地記錄了當時的情景:“抗戰開始以來,輾轉幾千公裏的逃難,我們家幾乎把全部‘細軟’都丟光了,但是,戰前父親和營造學社同人們調查古建築的原始資料——數以千計的照片、實測草圖、紀錄等等,他們卻緊緊地抱在胸前,一張也沒有遺失。隻有那些無法攜帶的照相底版,還有一些珍貴的文獻,他們在離開北平前,曾經存進了天津一家外國銀行的地下保險庫,當時以為這是最安全的。不料一九三九年天津大水時,地下室被淹,所存資料幾乎全部被毀。這個消息是兩年後才傳到李莊的。姐姐告訴我,當父親母親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時都哭了。……就在這幾間四麵透風的農舍裏,父親同幾位共患難的同事,請來當地的木匠,做了幾張半原始的白木頭繪畫桌,攤開了他們的資料,決心著手全麵係統地總結整理他們戰前的調查成果,開始撰寫《中國建築史》。而母親隻要稍為好過一點就半坐在床上,翻閱《二十四史》和各種資料典籍,為書稿做種種補充、修改,潤色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