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陳壽
諸葛亮傳
原 文
諸葛亮字孔明，琅邪láng yá陽都人也。漢司隸校尉諸葛豐後也。父珪，字君貢，漢末為太山郡丞。亮早孤，從父玄為袁術所署豫章太守，玄將亮及亮弟均之官。會漢朝更選朱皓代玄。玄素與荊州牧劉表有舊，往依之。玄卒，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長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
●諸葛亮
譯 文
諸葛亮，字孔明，琅琊郡陽都縣人，是漢朝司隸校尉諸葛豐的後人。他的父親諸葛珪，字君貢，漢朝末年任太山郡郡丞。諸葛亮少年喪父，他的叔叔諸葛玄被袁術委任為豫章郡太守，諸葛玄帶著諸葛亮和諸葛亮的弟弟諸葛均前去赴任。正趕上東漢朝廷改派朱皓替代諸葛玄。諸葛玄一向與荊州牧劉表有很深厚的交情，因此前往投奔劉表。諸葛玄去世後，諸葛亮就寄住在隆中以耕田為業，他喜歡讀《梁父吟》。諸葛亮身高八尺，經常自比管仲、樂毅，當時人們都不以為然。隻有博陵人崔州平、潁川人徐庶與諸葛亮私交篤厚，說他確實具有管、樂那樣的才能。
原 文
時先主屯新野。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tuí，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獗，至於今日。然誌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答曰：“自董卓以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曆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miǎn，利盡南海，東連吳會 kuài ，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裏，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dān 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先主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複言。”羽、飛乃止。
●三顧茅廬
譯 文
當時劉備正駐軍在新野縣。徐庶謁見劉備，劉備對他非常器重，徐庶對劉備說：“諸葛孔明這個人，是‘臥龍’啊！將軍想見見他嗎？”劉備說：“你和他一道來吧！”徐庶說：“這個人隻能去拜訪他，不可隨便召喚他來。將軍您應該屈尊去看望他才行。”於是劉備親自前往拜訪諸葛亮，一連去了三次，才見到諸葛亮。劉備屏退隨從，對諸葛亮說：“漢室朝綱傾頹，奸臣篡權當道，天子風塵避亂。我自不量力、量德，想為天下伸張正義，隻是苦於自己智謀能力有限，因而屢遭挫折，以致今天這步田地。但我的誌向不變，您說我該怎麼做？”諸葛亮回答：“自從董卓竊權以來，天下豪傑四起，割據州郡的人到處都有。曹操相比袁紹，名望低而兵勢弱，但是曹操卻能打敗袁紹，轉弱為強，這不但得益於天時，而且還得力於人的謀略。現在曹操已經擁兵百萬，挾天子而令諸侯，對他決不能正麵抗衡。孫權占據江東，經營長達三代之久，國家地勢險要、民心歸附，有賢能的人都願意為他效力，對他隻能聯絡作為外援，不可打主意吞並。荊州地區，向北有漢水、沔水作為險據，向南可直接收取南海物產以資利用，向東連接吳郡、會稽，向西進可入巴、蜀之地，這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可是現在荊州的主人卻沒有能力守住它，這可是上天特意安排來資助將軍的禮物，將軍有奪取荊州的打算嗎？益州地勢險要，沃野千裏，是物產豐富的天府之國，從前漢高祖就是憑借這塊地方而成就帝業。劉璋昏庸懦弱，北邊又有張魯的威脅，雖然民豐國富，但他不知道愛護體恤，有智謀才幹的人都希望輔佐一位賢明的君主。將軍您不但是漢朝皇室後裔，而且信義聞名天下，廣泛招攬天下英雄，如饑似渴地思慕賢才，如果占據荊、益二州，憑險據守，西部再與戎族各部修好，南麵安撫夷越各族，對外與孫權結盟，對內革新政治修德施仁，天下形勢一旦有變，就派一員上將統率荊州士卒進軍宛城、洛陽一帶，將軍您則親自率領益州軍馬出兵秦川，百姓怎麼能不簞食壺漿來迎接將軍呢？如果真能這麼做，那麼霸業成功可期，漢王朝複興有望。”劉備說：“太好了！”於是與諸葛亮情誼與日俱增。關羽、張飛等人對此心中不悅，劉備向他們解釋說：“我得到了孔明就像魚兒有了水，請你們不要再抱怨了。”關羽、張飛這才不再議論了。
●三分天下，初出茅廬
●荊州城劉琦問計
原 文
劉表長子琦，亦深器亮。表受後妻之言，愛少子琮cóng ，不悅於琦。琦每欲與亮謀自安之術，亮輒拒塞，未與處畫。琦乃將亮遊觀後園，共上高樓，飲宴之間，令人去梯，因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於吾耳，可以言未？”亮答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會黃祖死，得出，遂為江夏太守。俄而表卒，琮聞曹公來征，遣使請降。先主在樊聞之，率其眾南行，亮與徐庶並從，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庶辭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於事，請從此別。”遂詣曹公。
譯 文
劉表的長子劉琦，也十分器重諸葛亮。劉表聽信後妻的話，偏愛小兒子劉琮，不喜歡劉琦。劉琦常常想與諸葛亮商擬保全自己的辦法，但是諸葛亮總是拒絕，不替他出謀劃策。於是劉琦請諸葛亮遊覽自家後園，一同登上高樓，酒過三巡，他派人抽走樓梯，然後對諸葛亮說：“現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從您口中出來的話，隻能進入我的耳中，可以指教一下了吧？”諸葛亮說：“您不知道晉國公子申生留在宮內遭害，而重耳逃亡在外卻生還嗎？”劉琦茅塞頓開，於是便私下策劃離開襄陽。這時正巧黃祖去世，劉琦借機脫身，出任江夏太守。不久劉表去世，劉琮聽說曹操前來征伐，就派使者向曹操請降。劉備在樊城聽到這一消息後，趕忙率領自己的隊伍向南行進，諸葛亮與徐庶一同隨行。劉備被曹軍追上擊敗後，徐庶的母親被曹軍俘獲。徐庶隻得辭別劉備，他用手指著心說：“我本想與將軍一起謀劃霸業，是憑著這顆心。現在失去了老母，這顆心亂糟糟的，對將軍的大業也不會有什麼幫助了，請您允許我就此告別。”於是前往曹操那裏。
原 文
先主至於夏口，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時權擁軍在柴桑，觀望成敗，亮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shān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當，何不案兵束甲，北麵而事之！今將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複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製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裏，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gǎo’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 jué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即遣周瑜、程普、魯肅等水軍三萬，隨亮詣先主，並力拒曹公。曹公敗於赤壁，引軍歸鄴。先主遂收江南，以亮為軍師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
●諸葛亮智激孫權
●孫權
譯 文
劉備到達夏口，諸葛亮說：“現在形勢危急，請將軍派我前往東吳向孫權求援。”這時孫權正駐軍柴桑，在一旁觀望曹、劉戰局的勝負，諸葛亮前往勸諭孫權說：“天下大亂，將軍您起兵占據江東，劉豫州也在漢南召集兵馬，共同與曹操爭奪天下。現在曹操平定內患，基本上穩定了北方，接著向南進軍攻取荊州，威震天下。英雄沒有用武之地，所以劉豫州避逃到這裏。希望將軍您能根據自己的力量來考慮對策：如果能起用東吳軍隊與曹軍相抗衡，就應該趁早與曹操斷絕關係；假若不能與之相抗衡，為什麼不就此擱下武器、解除盔甲，向對方請降呢！現在您表麵上說服從曹操，內心又猶豫不決，情勢危急而不當機立斷，大禍臨頭啊！”孫權說：“假如情況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劉豫州為什麼不投降曹操呢？”諸葛亮說：“田橫，隻是齊國的一個壯士，尚且堅守節操而不投降受辱，何況劉豫州是大漢皇室後裔，英才蓋世，很多人仰慕他，就像水流歸入大海。如果功業不能成功，是上天的意思，怎麼能再做曹操的下屬！”孫權勃然大怒說：“我決不能拿整個東吳的土地和十萬軍隊去受他人擺布。我的主意已定！你說除了劉豫州外便沒有人能抵擋曹操，可是劉豫州最近剛剛被打敗，又怎能抵擋住如此的強敵呢？”諸葛亮說：“劉豫州的軍隊雖然在長阪戰敗，但如今陸續歸隊的士兵加上關羽的水軍仍有上萬人馬；劉琦集合起的江夏兵也不下萬人。曹操的兵馬遠道跋涉而來，疲憊不堪，聽說他們為了追趕劉豫州，輕騎一晝夜行走三百多裏，這就是常言所說的‘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所以用兵之法忌諱這種作戰方式，也可以說‘必會招致主將失敗’，況且北方軍隊不適應水上作戰；另外荊州百姓歸附曹操，實為兵勢所迫，並非心甘情願。現在將軍如果真能派出猛將統率數萬兵馬，與劉豫州同心協力，一定能擊敗曹軍。曹操一敗，必定退歸北方，這樣荊州、東吳的勢力就強大起來，三分天下的局麵也就形成了。成敗的時機，在於今天的選擇。”孫權聽後大喜，立刻派周瑜、程普、魯肅等人率領三萬水軍，隨諸葛亮趕赴劉備那裏，協力抗擊曹操。曹操在赤壁戰敗後，領軍退歸鄴城。劉備於是占據江南之地，任命諸葛亮為軍師中郎將，派他督守零陵、桂陽、長沙三郡，征調三郡的賦稅補充軍需。
原 文
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遣法正迎先主，使擊張魯。亮與關羽鎮荊州。先主自葭jiā萌還攻璋，亮與張飛、趙雲等率眾溯江，分定郡縣，與先主共圍成都。成都平，以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先主外出，亮常鎮守成都，足食足兵。二十六年，群下勸先主稱尊號，先主未許，亮說曰：“昔吳漢、耿弇yǎn等初勸世祖即帝位，世祖辭讓，前後數四，耿純進言曰：‘天下英雄喁yóng 喁，冀有所望。如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為從公也。’世祖感純言深至，遂然諾之。今曹氏篡漢，天下無主，大王劉氏苗族，紹世而起，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隨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純言耳。”先主於是即帝位，策亮為丞相曰：“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統，兢兢業業，不敢康寧，思靖百姓，懼未能綏。於戲！丞相亮其悉朕意，無怠輔朕之闕，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xù哉！”亮以丞相錄尚書事，假節。張飛卒後，領司隸校尉。
譯 文
建安十六年（211），益州牧劉璋派法正迎請劉備，讓劉備去攻打張魯。諸葛亮和關羽鎮守荊州。後來劉備從葭萌關返回攻打劉璋，諸葛亮與張飛、趙雲等人率軍沿江逆流而上，分頭平定沿江兩岸郡縣，然後與劉備會合共同圍攻成都。平定了成都後，劉備任命諸葛亮為軍師將軍，並代理左將軍府的事務。劉備領兵外出期間，諸葛亮常被留守成都，保證兵充糧足。建安二十六年（221），大家都勸劉備稱帝，劉備不答應，諸葛亮勸說：“從前吳漢、耿弇等人起始勸世祖光武皇帝稱帝登基，世祖推辭不同意，先後推讓四次，耿純於是進言說：‘天下英雄對您十分景仰，希望追隨您得到各人想得到的東西。如果您不采納眾人的建議，大家就會各擇新主，就沒有人再跟隨您了。’世祖感到耿純的話有道理，就順應眾人的請求。現在曹丕篡漢，天下失去君主，大王是劉氏皇族後裔，繼承漢室世係即位登基，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士大夫們長期追隨大王，曆經艱辛困苦，也是希望像耿純所說的那樣能建下微薄的功勳啊！”劉備於是即位稱帝，冊命諸葛亮為丞相，說：“我家遭不幸，謹承帝位，一定兢兢業業，不敢貪逸享樂，一心安定百姓，隻擔心他們不得安撫。啊！丞相諸葛亮可要詳盡真實地體察我的心意，孜孜不倦地補救我的缺點，協助布施君王的恩澤，讓漢室的光輝普照天下，請您盡心竭力啊！”諸葛亮以丞相身份總理尚書事務，並擁有“假以符節”的權力。張飛死後，又兼職司隸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