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一個賭徒敢拍胸脯說自己逢賭必贏,可馮萬樽必須贏。他沒有多少賭本,如果不小心輸掉,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他每天去賭場,不是去賭,而是去尋找贏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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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萬樽跪下來,將鮮花擺在墓碑前。
墓碑是嶄新的,上麵刻著奇怪的墓誌銘:賭博就是人生。
馮萬樽沒有淚,嘴唇咬得緊緊的,挺拔的身子跪在那裏,就像一座山堆在另一座山前。
緊挨著馮萬樽跪著的蕭厚昆卻哭成了淚人。
馮萬樽對著墓碑磕了三個頭,站起來,看了一眼蕭厚昆,心想:是你死了老子還是我死了老子?他沒有安慰蕭厚昆,向旁邊走了幾步,那裏有另一塊墓碑,墓誌銘上寫著:這裏長眠著一位賭徒之妻。這個墓誌銘是母親堅持要寫上去的。那年,馮萬樽才隻有十五歲,在當時的他看來,這句話是母親留在世上最後的忠告,也是一句咒語。可是,五天前,父親在一場豪賭中死去,馮萬樽從他的遺物中發現了另一句墓誌銘,使得母親的那句話不僅沒成為咒語,反倒成了一種炫耀。
儀式結束,所有參加儀式的人,就像退走的潮水一般,瞬間走開了。這些人一部分是父親的親戚,還有一部分是父親的崇拜者,當然,更有一些人,很可能是父親的手下敗將或者仇人。幾乎所有參加儀式的人都知道,一代澳門賭聖馮良開走的時候,背著一身沉重的債務,這筆債到底有多少,沒有人說得清楚,包括馮萬樽,也是一頭霧水。
賭博就是人生。父親說得沒錯,世態炎涼,總是在關鍵時刻,人情薄得像一張紙。
馮萬樽向汽車走去,蕭厚昆搶先一步走近汽車,拉開右邊的車門,站在那裏等著馮萬樽。他剛才哭得肝腸寸斷,現在還能開車嗎?馮萬樽很想問他,又懶得張口,隻是將鑰匙掏出來,扔給了他。
蕭厚昆坐進駕駛室,啟動汽車,他竟然不問馮萬樽想去哪裏,自顧自地開到了一間酒吧前,馮萬樽精神恍惚,甚至連街道和酒吧名稱都沒有注意,隻知道是進了一間酒吧。他覺得奇怪,蕭厚昆竟然知道他此時需要喝一杯酒,真是神了。
蕭厚昆給馮萬樽要了一杯威士忌,自己要了一瓶啤酒。馮萬樽端起那杯酒,一口幹了,蕭厚昆目瞪口呆,伸出手,似要製止他,卻又在最後一刻收回了手,並且舉起來,向酒保要了第二杯。馮萬樽端起來,正要喝的時候,一個穿黑西裝打領帶的男子走過來,麵無表情地對他說:“你,跟我走。”
馮萬樽此時抬眼看了看這人,第一感覺是,哇,好高,和自己相比,大概不會矮,卻比自己壯實很多。馮萬樽想問的話,蕭厚昆幫他問了:“你是誰?”
黑西裝一臉惡相,對蕭厚昆說:“閉上你的嘴,沒你的事。”
蕭厚昆從這個人的神態上感覺到了不友好,對馮萬樽說:“你不能去。”
馮萬樽此時已經站起來,準備隨那個人走。蕭厚昆一下子夾在他們兩人中間,也要跟過去。黑西裝轉過身來,一把抓住蕭厚昆的脖子,兩隻手的手指甲用力捏著,蕭厚昆痛得要命,卻又叫不出來。黑西裝說:“小子,如果不想他有麻煩就聽話點。”
馮萬樽將蕭厚昆從黑西裝手裏拉出來,對他說:“你等在這裏,我一會兒就回來。”
蕭厚昆幹嘔了幾下,然後湊在馮萬樽耳邊,小聲地問:“要不要報警?”
黑西裝似乎明白他在說什麼,指著蕭厚昆的鼻子說:“你不想住進墓地的話,就老老實實待在這裏,什麼都別幹。”
馮萬樽跟在黑西裝後麵向外走的時候,才意識到,這間酒吧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了變化。他和蕭厚昆進來時,這裏分明有好多人,可就在此刻,整個一樓,除了一兩個工作人員,竟然空空蕩蕩。他跟在黑西裝後麵,走出了門,正門口停著一輛加長林肯房車。隻要看一眼車號,全澳門人乃至整個香港,都認識這輛車,知道其主人是澳門賭王胡老虎。在父親的葬禮上,馮萬樽見過這輛車,這輛車出現在公墓時,所有人全都低低地驚呼了一聲。甚至有人說,胡老虎能出席,馮良開也算風光結局。作為死者唯一的兒子,馮萬樽自然要表示感謝。他走上前去,胡老虎和女兒胡超女各自捧了一大束花,正向馮良開獻花。馮萬樽以西方禮節,分別與胡老虎以及胡超女擁抱。他原以為胡老虎會假惺惺地說幾句安慰的話,可實際上,他一言未發。
難道是,現在要見自己的是胡老虎?想一想,在澳門,胡老虎有影子總督之稱,他如果不點頭,沒有哪一位澳門總督能坐穩屁股下麵的椅子。這樣一個咳嗽一聲澳門就要地動山搖的人物,就算和父親是至交,也不會屈尊接見自己這個毛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