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斯,他怎麼樣?”卡爾詢問正在為狄克檢查的羅馬斯。
“高燒已經退了,心跳和血壓都很正常!OK,大家放心,他沒事了,死不了!”
頓時,在病房裏集聚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狄克知道房間裏有很多人,且是他熟悉的,他也能聽到米婭的哭聲。他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抬手,卻發現手好似有千斤那麼重。
他拚盡所有的力氣嚅動了一下唇,“水……水!”
“爸咪要喝水,爸咪要喝水!”米婭激動地大叫。
“棉簽呢,快把棉簽拿來!”凱文不知道對著誰在大叫。
“沾一點,隻能沾一點,他現在還不能喝水!”羅馬斯吩咐道。
狄克麵上的氧氣罩被取下,感覺到嘴唇碰到了很冰涼的東西,濕潤潤的。他忍不住去舔舐,甘甜的味道讓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霍爾德先生,慢慢來,您還不能喝水!”
很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卻想不起來這是誰的聲音。他往發聲源看去,慢慢地他能看清了,是一張很清秀的臉,臉上同樣是一雙溫柔的眼。她是誰?
“黛西阿姨,爸咪好像在看你……”米婭的小臉湊了過來。
狄克對黛西這個名字顯得有些陌生,但很快他想了起來,這是他家剛請不久的保姆。
“我想他現在應該還不是很清醒,米婭,我去再弄些水來!你用棉簽,像這樣輕輕地沾濕他的唇,千萬別太多!”
“哦!”米婭認真地點頭。
狄克覺得光是看人,他的力氣就耗費了一大半,全身像被車碾過一樣疼痛。他閉上眼,再次陷入混沌。看他又閉上眼,病房裏的人又騷亂了。
羅馬斯看了看狄克的心跳和血壓,大聲安撫道:“沒什麼,他隻是體力無法負荷,過一段時間就會醒!”
在場的人這才安了心。
“這家夥真會讓人操心,都一把年紀的人了!”歐陽決忍不住抱怨道。
“算了,算了,他都這樣了,你還說他幹嗎?”娜娜雙手合十,眼淚不住地在眼眶裏打轉。
卡爾沒有幫腔,隻是對著大家警告道:“等他醒了,千萬別告訴他,為了救他,安德魯有輸血給他,千萬……”
狄克倏地睜開了眼睛,嚇得眾人頓時心驚肉跳。他現在臉色慘白,簡直像鬼一樣,又突然睜眼,真是要多可怕有多可怕。那句“安德魯有輸血給他”,讓狄克像是得到了某種力量一樣,不再是虛弱不堪,不再是動彈不得。
他死死地盯著所有人看,吼道:“再說一遍,誰救了我?!”
若不是他身上插的管子太多,他肯定已經跳了起來。他扭來扭去,激動至極,一點都不像一個剛被車子撞飛了隻有半條命的人,更不像一個剛做完心肺脾肝大手術的人,簡直就像魔王一樣強悍。
於是,眾人隻能一同上前壓住他,勸他安分點,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萬一傷口裂開了,那還得了?壓住他的當頭,所有人都忍不住瞪了一眼卡爾,誰讓他說那句話的?壓的過程中,他們都不敢碰到狄克的傷口,力道也是很輕,所以絲毫不起作用,他已經被安德魯救了他這個事實給激瘋了。羅馬斯不得不抓住機會給他打一針鎮靜劑,讓他徹底失去意識。這個家夥真是世界上最不合作的病人。
另一邊,千色像行屍走肉般進入公寓的大門,心力交瘁,以及陡然發現真相,早就讓她無法再負荷下去。若不是在組織聚集點,她不敢表現出來,勉強支撐著,她早就倒下了。
她是慕容悠……
這個事實的殘忍度或許連地球馬上要毀滅都不及它的十分之一。她又該找誰去述說,狄克·雷·霍爾德嗎?她苦笑著停下腳步。一個死了十六年的人,不僅死而複生,連年紀也都沒有變。不僅如此,她沒有記憶,半點都沒有,她又是個殺手,甚至為了接近他,假扮老師混入他兒女所在的學校。
若她真的說了……
陡然想起那一次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及醒來時的暴喝。他連看她的眼神都充滿了仇恨,又怎麼會相信她的話?更不能忽略的是Boss,她在組織那麼多年,很清楚Boss的手段,為了達到目的,他絕對會不擇手段。她現在還無法估量若是Boss與他交手,誰的贏麵會大些。那份資料上也寫得很清楚,Boss要的是她的大腦,還有她與他孩子的大腦,為此Boss等了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他絕對已經做好了萬無一失的準備。她如果走錯一步,麵臨的便是滿盤皆輸。所以,現在她絕對不可以將真相說出來,她要找到證據證明自己。
人在悲傷驚慌的時候,往往會覺得壓力很大,不堪重負,甚至開始脆弱起來,這裏是她的地盤,她可以盡情地哭,盡情地發泄。樓梯上,她蹲下身子,她想哭,可哭不出來。她想發泄,卻不知道要怎麼做。她想將滿腹的悲傷和恨意找一個人傾訴,卻發現連一個可以相信的人都沒有。
“千色?”身後響起了一個柔和的聲音。
她回頭,淚水模糊了視線,看不清他是誰,隻能看到一雙柔情四溢的灰眸,那裏麵是滿滿的愛憐。恍然間,她覺得此刻孤獨的自己,有了個可以停靠的港灣,她篤信這個男人不會帶給她任何傷害。更何況,此刻他是唯一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於是,脆弱的她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什麼也沒有想地撲了過去,哭著撲進這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想,若有一天她恢複了記憶,她或許會後悔,或許會惱恨。但此刻,她沒有記憶,沒有負擔,她隻知道這個男人真的很愛她。他的愛很深,在他的世界裏她是最重要的。
她的投懷送抱,是安德魯始料未及的,同時是欣喜的震撼,她在最脆弱的時候,選擇的是他,沒有比這更能讓他激動的事情了。他緊緊抱著千色,想用全部的力量保護她。正是這樣的擁抱,讓千色宛如一個嬰兒躺在搖籃裏,沒有痛苦,沒有哀思,沒有絕望,也沒有對未來的畏懼,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在眼前回放。不同於對唐的感動,對他的這份感動或許更洶湧。
猛然,腦海裏響起一句話——如果我比狄克早遇到你,你會不會愛上我?
會!她會!
哐啷一聲,將千色從沉睡中驚醒,一睜開眼,隱隱聞到一股焦臭的味道,接著她便聽到廚房裏某人刻意壓低聲線的咒罵聲,她循聲看去,廚房的磨砂玻璃門上映出一個正與鍋碗瓢盆進行不懈戰鬥的男人的身影。他竟然還在?!昨晚她哭了很久,幾乎將一輩子的眼淚都哭了出來,最後哭累了,她便睡著了,看向床頭櫃上的鬧鍾,她竟睡了整整十四個小時。
她又往廚房看去,映在玻璃門上的身影猶在,也不知道安德魯在做什麼,一副忙碌的模樣。這麼看來,他一直陪著她。她將被子拉到胸口,昨晚她隻想將所有的悲苦一股腦地宣泄出來,根本沒有任何避忌,現在冷靜了,卻是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
若她是慕容悠,那麼她和安德魯絕對不可以走得太近,就算她現在失去記憶也是一樣。對他,慕容悠該是恨的吧,但現在的她卻恨不起來,尤其是經過了昨夜,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在她身邊的偏偏是他。安德魯的的確確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了她安心、溫暖,還有嗬護。
這是不爭的事實,她現在對他的感覺分外複雜。若她不是慕容悠……她或許便可以沒有顧忌地愛他了吧。
她陡然一驚,她在想什麼?她被這種想法嚇到了,猛地甩了甩頭,她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
失去記憶不能成為變心的借口。她真的嚇到了,那一刹那,她竟有了自己若不是慕容悠那該多好的想法。不要再想了,她必須趕緊找出證據,證明自己是慕容悠才對。慕容悠愛的永遠都是狄克·雷·霍爾德。她起身,決定洗把臉,讓自己好好清醒一下。
“Shit!”廚房裏的安德魯又是一聲低沉的咒罵。
千色大感疑惑,他一個人在廚房到底在幹什麼?她往廚房走去,將磨砂玻璃門拉開一道小縫,往裏頭看了看。
這所公寓很小,廚房隻有五平方米那麼大,器具倒是一應俱全。最近她一直住在這裏,雖然很擅長料理,但因為不常下廚,所以廚房跟新的一樣。可是現在,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還是原本的廚房嗎?整個廚房就像被轟炸過一般,奶油色的牆壁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油汙東一塊西一塊地沾在上頭,白色瓷磚地板上到處都是摔碎的盤子。水槽裏還有一隻焦得發黑的煎鍋,鍋子裏是一塊牛排狀物體。料理台上破了的雞蛋滴著蛋黃和蛋清,這還不是最慘不忍睹的,最慘的是爐灶旁的烤箱,箱門已經焦黑變形,裏麵是一團黑糊糊的東西,聞味道,應該是麵包吧。
她看向安德魯,他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高大的身軀在這僅有五平方米的廚房裏像是擠在了裏麵似的,讓狹小的廚房看起來擁擠不堪。黑色襯衣和褲子沾了不少麵粉,褲腳上還有一塊麵疙瘩,捋起的袖口則是沾了一大塊油漬。臉上也沾滿了麵粉,頭發更是淩亂不堪,看起來相當狼狽。但他絲毫無所覺,神情很凝重地看著爐灶上正烹煮的一鍋東西,像個正進行某種研究的科學家,一手捧著書,一手用勺子在鍋子裏攪拌著。
他看了一眼書,嘴裏默念著:“小火煮三十分鍾,再撒鹽,嗯,時間差不多了……”
他放下書,打開裝鹽的罐子,應該是打算撒鹽,但是他撒的力度太大,冷不丁半罐鹽全倒進了鍋子裏。他想補救,手忙腳亂之下,鹽罐卻沒拿穩,撲通一聲,鹽罐掉進了鍋子裏。
“Shit!”他惱怒地低吼了一聲,像見到仇人似的瞪著煮得咕咕作響的鍋子,恨不得將它砸了。
看到此景,千色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將藏在心裏的沉重都遺忘了。魔王,實在不適合下廚啊!聽到她的笑聲,安德魯才發現她正在門旁看他,他的臉一下子紅了,急忙用身體將鍋子擋住,似乎不太想讓她看到他的傑作。
“你……你怎麼醒了?”他有些結巴地問道。
千色拉開門,走了進去,“睡了十四個小時了,夠了!”她瞄向他放在料理台上的書,上頭寫著大大的四個字——烹飪入門。
他急忙將書揉爛了藏到身後,“別看!”
千色忍不住又笑出聲,安德魯的臉更紅了,“別笑!”
他現在哪裏有半點魔王的樣子,尷尬地站在廚房裏,簡直像個孩子。千色突然覺得他很可愛。用可愛兩字形容一個近五十歲的男人,顯得太驚悚了,盡管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一個五十歲的男人,俊美得足以讓人忘卻他的年紀。但是現在的他,除了可愛,根本沒有其他形容詞可以形容了。這樣的他,讓她忘記了所有煩惱的事情,心頭的沉重一掃而空,她突然覺得很輕鬆,笑得也就更開懷。
安德魯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麼開懷,那麼好看,笑得他怦然心動。尤其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媚,卻是很純淨的媚,笑的時候那雙眼睛彎成了月牙狀,瞅著他時,像帶電似的,一下子讓他麻到骨子裏,所有的局促和尷尬一下子不見蹤影。他想,她會這樣笑,應該是沒事了吧。他鬆了一口氣,他不會問她昨晚為何哭泣,即使內心恨不得揪住讓她哭泣的人狠狠揍一頓,但他仍不會追問。總有一天,他會讓她自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