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窗邊,阿爾緹妮斯正巧離她最近,她腳下一個不穩,狠狠地摔倒在她跟前,阿爾緹妮斯想去扶她,她雖然是個瘋子,也是被人害成這樣的,就算她曾經要殺她,她也硬不下心腸。黛西見有人伸來手,抬眼順著往上看去,一見到阿爾緹妮斯的臉,像是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尖叫得更厲害。
別說認人了,她連自己是誰恐怕都不知道,但她會發瘋,是因為電閃雷鳴刺激到了她。那是深藏在記憶裏永遠不會磨滅的恐懼,當失去正常人的思維後,恐懼便會鮮明起來。她眼前是一個墓碑,墓碑上是一張相片,閃電照耀下顯得格外清晰,清晰得仿佛眼前阿爾緹妮斯的這張臉。
“啊!”她恐懼地尖叫,退離阿爾緹妮斯,“不要過來!不要殺我!”
墓碑邊有好多陌生人,看不清他們的臉,隻知道他們剛殺了人,那個人倒在雨中,脖子異常扭曲,一雙空洞的眼正死死盯著她。
“不!不!”她歇斯底裏地喊著。
“她怎麼了?!”狄克護著阿爾緹妮斯,黛西曾經差點殺了她,他不能再讓她出事。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很怕我。”阿爾緹妮斯也覺得不對勁,她何必怕她,她該恨她才對。
黛西驚到了極致,指著她的臉大叫:“是你,是你害死我父親的,是你!”
“你說什麼?”誰害死她父親了,她父親又是誰?
她狂叫:“他們從墓地裏把你挖了出來,父親發現了,他們殺了他!”
瘋言瘋語根本不可信,但她說出來的事情實在駭人聽聞。墓地?!挖出來?!誰會在墓地挖死人,又是誰因此被人殺了?她為什麼突然說這些,又為什麼要指著阿爾緹妮斯?阿爾緹妮斯被弄得一頭霧水,她到底在說什麼?
黛西卻一個勁兒叫:“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可是他們不相信我,說我父親是因為醉酒,路麵又濕滑,跌斷脖子死的……”她膽怯地又看了阿爾緹妮斯一眼,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麼,拍手嬉笑道,“對了,你沒死,你還活著,你就是證據,證明我說的話沒錯。”
阿爾緹妮斯聽得心裏直打鼓,她口裏的你,按照自己的分析應該是一個死人,一個死而複生的人,一個和她很像的人。
黛西安靜下來,不再尖叫,衝到阿爾緹妮斯麵前,表情像個孩子,“你跟我走,去警察局,證明我沒有說謊。他們把你從棺木裏救醒了,對不對?你知道一切,對不對?”
棺木?!狄克驚訝得都忘記了要保護阿爾緹妮斯,她在說棺木,誰的棺木?!
黛西扯著阿爾緹妮斯的衣袖嚷嚷:“你快跟我走。”
卡爾和娜娜應該上前幫阿爾緹妮斯解圍,歐陽決和三胞胎也應該這麼做,但是黛西的話讓他們腦中一片空白。唯一和阿爾緹妮斯長得像,又已經死了的人,這世界上還有誰?
阿爾緹妮斯比他們思考得更多,她溫和地開口:“告訴我,我是誰?”
黛西歪著腦袋,“你是……誰?”
她點頭,“想想我是誰,你見過我不是嗎?你看過我的墓碑,對嗎?”
黛西用力點頭,表示自己真的看過。
“那想起來了嗎?我的名字,墓碑上的名字。”
“墓碑……墓碑上的名字?”
黛西在阿爾緹妮斯的誘哄下,仿佛回到了過去。閃電、雷鳴、雨聲,她躲在樹叢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被人扭斷脖子,哢吧的聲音清脆無比,聽在她耳裏就像在轟鳴。然後,他們走了,將那挖開的墓地恢複如初。猛地閃電劃過,她看到了墓碑上的相片,還有金色的文字——愛妻慕容悠……
“愛妻……慕容……慕容悠……”她顫抖著喃喃自語。
所有人都聽到了。閃電再次劈下,所有人臉色慘白。
“不!”吼叫比雷聲更可怕。狄克幾乎站不住,他靠在牆上,已經沒了任何力氣。
在場的人無不驚呆,隻有黛西像從噩夢裏解脫,空洞的眼神晃過一絲安然,昏了過去。
狄克突然動了,像旋風一樣衝出WFP醫學中心,隨後是三胞胎,還有不知何時趕來的卡奧利。卡爾和娜娜也有了反應,然後是歐陽決,他們像瘋了一樣衝出WFP。阿爾緹妮斯腦中卻是越來越清明。這個世界根本沒有靈魂也相似的人,再像也不會,隻會是同一個人,同一個靈魂!
雨終於下了,一群人奔跑在聖十字公墓裏,跑在最前頭的是狄克。他顧不得腳下的濕滑,摔倒了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最後手腳並用地爬到了一座墓前。他死死地看著墓碑,上麵的相片是他心底最痛的傷痕,十六年來他都是看著它熬過來的。他瘋了,他不該信的,但他不能不信。黛西是個瘋子,但一個瘋子不會莫名地說那些話。他沒有任何挖掘的器械,他隻能用手不停地挖,即使挖到手指鮮血淋漓,也沒有停下。
魯巴是墓園守墓人班尼退休後的接班人,曾被狄克和安德魯打得門牙差點掉了,所以他認得狄克。正在值班的他一見到狄克像瘋了似的挖掘墳墓,跟鬼一樣開始尖叫。這個男人半夜在墓地和人打架已經讓他覺得不是正常人了,現在竟然還開始挖墳,果然是個變態,終於爆發了嗎?班尼老頭還說他隻會和人打架,現在呢,他都開始挖墳了,是打算和死人打架嗎?報警,趕快報警,這人絕對是個瘋子。
三胞胎和卡奧利也到了,見狄克在挖,他們也開始一起挖。後頭的卡爾、娜娜,還有歐陽決站在一旁也不阻止。有些事不需要證據,隻要幾句話就能讓人深信不疑。
血水和著雨水在墓地的青石上蜿蜒而流,他們仿佛不會覺得痛,挖得指甲開裂,甚至脫離了皮肉,仍在不停地挖,好似隻有這樣才有活下去的勇氣。很快棺木露出了一角,被時間磨損的顏色,像極了泥土,卻讓血水染上了最鮮豔的色彩。
棺木出來了,材質是最好的,上麵甚至還有黃金做的十字架,WFP的標誌也在雨水的滋潤下鮮明起來。他們消停了,不敢再挖了。誰來打開它?又或者誰敢打開?如果裏麵什麼都沒有,那麼這十六年的痛苦又算什麼?狄克跪在那裏,動都不動。他不動,幾個孩子也不敢動,沒有人有勇氣揭開這個可能讓他們跌入地獄的棺蓋。
突然,狄克動了,他咆哮著,將三胞胎和卡奧利推開,“走開,都走開!”
他要自己來,誰也沒有他痛得厲害,所以這份痛就是再添上一筆,他也不在乎了。哪怕會讓他萬劫不複,他都要知道真相。雨停了,卻沒有月亮,暗得嚇人。吱呀一聲,棺蓋被打開,太暗了,誰也看不清裏麵到底有沒有屍身,時間仿佛是靜止的。
這時,魯巴帶著一批警察,持著手電筒奔了過來,“就在那裏,那個變態就在那裏。”
晃動的光線由遠而近,照亮了棺木,也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棺木裏空空如也。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響起,那是任何人都不忍聽到的悲鳴。世界在狄克眼前崩潰。他痛了十六年,原來卻什麼都不知道。她在哪裏?她被誰帶走了?她還活著,竟然還活著!
最後趕來的是阿爾緹妮斯,麵對空空的棺木,她知道自己再不用偽裝了。
慕容悠去世的時候,狄克不止一次想過她會死而複生,抱著她冰冷的身體整整三天三夜,想用自己的溫暖融化她的冰冷。那時的他多麼希望心中的奢望能夠變成現實,但在所有人的勸慰下,他隻能相信那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為她穿上棗紅色的WFP軍裝,為她將每一根發絲都梳理整齊,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她下葬,為她的棺木撒下第一把土,那土何嚐不是他的血與淚?他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直到棺木隱沒在土裏,他才真正讓世界崩潰於眼前,讓自己徹底封鎖了心靈,連剛出生的女兒都不認得。
這一夜卻將曾經經曆的痛苦徹底顛覆,卻不是喜悅,而是更大的哀傷。她在哪裏?被誰帶走了?當這些問題無數次翻滾在腦海裏的時候,他想到了千色。他還不足以聯想到她會是慕容悠。若慕容悠還活著,怎麼可能那麼年輕,又怎麼可能忘了他?他卻和一個像她的女人發生了關係,還有了孩子。她還活著,他要怎麼麵對她?
他不知道,阿爾緹妮斯知道。千色曾要她偷取狄克兒子的頭發,當時她覺得很奇怪,直到今天終於恍然大悟,她為何要那麼做。DNA!千色一定是知曉自己可能是慕容悠,所以需要拿頭發來驗證。至於她為什麼那麼年輕……阿爾緹妮斯曾驗過那些被偷走大腦的屍體,手法之完美世所罕見,假設對方有先進的醫療設備,那麼要讓人保持年輕其實並不是很困難的事。假設加上千色的要求,成了解開心頭疑惑最重要的一把鑰匙。阿爾緹妮斯也終於明白千色救自己的真正理由,若她是慕容悠,怎會縱容白烏鴉竊取自己的大腦和WFP敵對?真相大白卻沒讓阿爾緹妮斯有一丁點喜悅,千色沒有回來,恐怕已經凶多吉少。腦海裏猛然晃過八老的身影,阿爾緹妮斯退了一步,轉身就走,回WFP,她要找八老問清楚。
狄克跪在空蕩蕩的棺木旁,兩眼呆滯,滿臉的泥水和鮮血。要逮人的警察被娜娜和卡爾擋下,他們亮出身份,表明挖掘墳墓是為了某個案子。盡管匪夷所思,但WFP的名聲擺在那裏,警察不敢隨便抓人,魯巴也吃驚狄克的來頭竟然那麼大。三胞胎和卡奧利拚命忍著眼淚,手指狠狠摳著泥地,除了一副空棺,沒有任何線索,時隔十六年,要到哪裏去找線索?黛西或許是唯一的知情人,但她瘋了,若不是她瘋了,恐怕他們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已經過去了十六年,就算翻查當年的案卷,也未必能找到什麼,而且還是以自然死亡定案的。黛西的父親會被火化,骨灰會在沒有人認領的情況下葬到公共墓地,不可能還會留下線索。那麼又有誰來告訴他們,他們的母親現在在哪裏,又怎麼樣了?
或許是旁觀者清,卡爾、娜娜和歐陽決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但是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卻說不出來。若是土耳其王妃還在WFP的話,或許她能找到什麼線索也說不定,但這都是空話,她已被白烏鴉擄走,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當務之急是安撫狄克。他看上去好似已經崩潰了,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像個木偶一樣,他們不敢上前驚擾,怕他會像沙子堆砌的雕像一般,一碰就會散。
還有,Memory又要怎麼辦?她和狄克連孩子都已經有了。三人心裏一凜,她與悠如此相似,就像同一個人,除了年紀。他們並不能確定心裏的想法是不是正確,隻想問個清楚,最起碼這可能會是一個線索。他們四處尋找,卻不見她的身影,剛剛明明還在的。
另一邊,薩魯雖沒有那麼驚心動魄,但也精彩紛呈,他追到了翠,在黑夜裏動起了手。薩魯貴為親王,一般而言像他這般高貴的人學武不過是強身健體,但愛妻如命的他,對於這方麵的培養非常自覺。何況他在三千多年前可是帶兵上陣的赫梯皇帝,無論謀略還是身手都出類拔萃。薩魯鄙夷地瞧著對手,眼中卻有驕傲,他的露娜猜得一點不錯,這個八老的護衛果然是內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