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老趁眾人不注意,撲到了伊恩身上,眾人都驚叫起來。他把刀架在伊恩的脖子上,胡亂地用繩索將伊恩和自己捆在一起,他在前,自己則在後。
“八老!”眾人驚呼。
“都離開這裏,全部都離開!”他喝道,眼裏有某種令人驚恐的決然。
伊恩根本沒有反抗,眼裏隻有莎羅,近乎崩潰。那種藥物似乎不是很有效,他半張臉幹枯,半張臉鮮活。
狄克真的很想下手,但手裏的冰冷,讓他想到十六年前的自己。這樣的冰冷,冷得人心痛,冷得人絕望。他哀傷地望向慕容悠,她透明的身體,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陰影,已成為他最隱晦的傷痛和恥辱,他隻想為她報仇。她卻是不住地搖頭。
這個女人什麼都沒做過,唯一做過的不過是讓一個男人愛她太深。
八老看著所有人都退到大門處,除了狄克,他還不肯放下莎羅,“狄克,莎羅是無辜的,放了她,讓她安息吧。”
狄克雙目紅得似能滴出血來,一直控製著力氣,隻要想到伊恩所做的一切,他就想讓他生不如死。
八老舉起亮晃晃的刀,那刀是地上撿來的。他明白狄克的意思,他恨伊恩,恨到哪怕對一個無辜的女人下手也不在乎。但八老不想他這麼做,莎羅是無辜的。一切都是他們兄弟二人造成的,所以要結束這一切也是他們兄弟二人一起來了結。
“小悠?”他望向離自己最近的影像。
“父親!”慕容悠叫道,“別做傻事,唐還在等你……”
八老搖搖頭,“夠了,你做得夠多了。你信裏也已經寫得很清楚了,你做得對,有時候什麼都不記得最好,那孩子現在這樣最好。謝謝你在他做了這樣傷害你的事後,還肯原諒他,還肯找一個可信的人照顧他。我沒什麼牽掛了,隻是對你……”
慕容悠很想衝上去製止他,但他意念堅決,讓她絲毫沒有可乘之機,“父親,你沒有對不起我,隻能說一切都是命。”
他搖頭,淚水淌落,開口道:“伊恩,我們一起走!”
即便他十惡不赦,仍不希望他死在別人手裏,要死也是自己來動手。
慕容悠已經察覺到八老的意圖,迅速出手,但八老已經飛快地刺出一刀,快得伊恩都來不及反應,已經穿刺而過。刀從他的身體一直刺到八老自己的身體,冰冷的刀尖透過八老背後的血肉刺出,血濺滿了兩人身後的牆。伊恩咳出一口血,仍一直看著莎羅,臉上仍是充滿乞求。那是致命的一刺,哪怕他是個怪物,也活不下去。
眾人為這慘烈的一幕別開視線,狄克卻麵無表情。
伊恩猛地又是一陣咳嗽,鮮血從他嘴角汩汩湧出,他卻不放棄,拚命地要靠近狄克。他又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衰老,比之剛才更可怕,身體像是漸漸被抽幹了水分似的,像具木乃伊般幹癟,令人作嘔。但他仍活著,努力想要掙開八老,完全沒發現胸口沒入刀鋒,努力想要來到莎羅身邊。
“莎羅……莎羅……”他的嗓音啞得像是喉嚨裏塞滿了沙子。
狄克放開莎羅,伊恩見此爬得更快。八老已無力氣,繩索的捆綁下,伊恩幾乎是馱著他,爬到莎羅的身邊,緊緊地抱著她。
“莎羅,沒事了,沒事了!”說著,他的肉一塊塊地掉落,整個身體開始散發出一股腐臭味。
“莎羅……”他的眼睛還在,不過已沒了眼珠子,隻剩下發黃的眼白,一聲聲呼喚著至愛之人的名字。
八老吐出一口鮮血,握著伊恩幹癟的手。眼神渙散,迷茫中卻顯得有些快樂。他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與伊恩,還有莎羅,在農場裏互相牽著手,愉快地邁著步子。
那時,真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那時,陽光明媚,連風都是暖的。
那時,他們臉上都有最燦爛的微笑。
那時,從未想過,結局會是這樣的。
即使隻剩下枯黃的骨架,伊恩也緊抱著莎羅不放,仿佛在哄她入睡,小心翼翼,萬分嗬護。
他突然心神恍惚,隻覺眼前的莎羅在對他微笑,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我……愛……你……”
他作惡一生,踏著無數的屍骨,冷情冷血,“我愛你”三個字卻說得情深如海,隻是這一聲沙啞得讓人都聽不出他在說什麼。他急速地潰爛,最後化作塵埃,散了一地。倒在上頭的是八老,他滿麵微笑,與最親的人共同離開。
日夜錐刺之痛、無人可見之傷、此生不滅之恨、積累了六百年的野心,到最後不過如那沙礫一般,風吹無痕。
隻有莎羅依然完美無缺,卻驚人地在眼角滑下一滴眼淚,轉瞬消失不見。
淚落,魂散。
白烏鴉,覆滅!
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鼓掌,這一場仗,即使贏了,也悲涼。
慕容悠的影像猶在,是悲涼到極致的畫麵。她這樣,算活著嗎?她的身體又在哪裏?或許……或許……不,沒有或許。這世間沒有人可以在大腦被取出後還能放回去,還能安好的。她等同於死了,卻仍像活著。
慕容悠望著所有人,笑渲染了那份淒美,即使是影像,她也美得動人心魄。
一切都結束了。伊恩死了,白烏鴉便也消亡了,但AKA還在。
狄克緊咬下唇,一聲低不可聞的笑聲輕輕響起。眼前的伊恩化成了塵埃,這夢魘般的名字卻沒在心頭消失,他所有的痛楚猶在。燈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麵容,眉梢眼角似凝著一層薄冰,脆弱無比,望向慕容悠時,眼圈紅了。他要怎麼做,才能讓她重回自己的懷抱,又要怎麼做,才能讓她綻開笑容?
他快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撫向她的眉心,卻在快觸上時停住。隔了毫厘之距,他的指尖隻在虛空中撫過她的眉目,久久流連。他疼惜地看她,美如蓮花,卻不是活生生的。
她突然退開,驚醒了他,“悠?”
“你該走了……”她冰冷地道。
“不!”他急切地靠上去,“我不會走!”
多說無用,她揚起手,身後電纜飛來,將他困住。他拚死掙紮,瞪得眼睛都像要裂開了。
電纜捆住他的身,卻捆不住他的心,她為何要一次一次地趕走他?
“我隻想你活著……好好地活著。”慕容悠淒然道。
電纜將他拖向卡爾等人處,離她越來越遠,眾人不明白她這是為何,想要靠近,卻被更多的電纜阻住。那電纜如遊蛇般,將他們驅趕得越來越遠。
“媽咪!”三胞胎和卡奧利驚叫,伸出手,拚命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來停下腳步。
“AKA不能存在這世界上……”她緩緩說著,退到裝著自己大腦的玻璃器皿前。她的身體正一點點地變淡、變虛,無數星子般的光暈從影像中緩慢射出,向四周散開。
“不!”狄克淒厲地吼叫,不顧一切地掙紮著要脫困,滿目血紅。
她一字字,自唇間吐出異常清楚的命令,“啟動自爆!”
身後的AKA主體開始轟鳴,空中飄浮的屏幕立刻閃出鮮紅的倒計時,刺得所有人的心鮮血淋漓。她是想和AKA同歸於盡!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從來不用鳳舞九天,是因為它是一種能將侵入體徹底毀滅的病毒,它最後會啟動自爆程序,無人能夠阻止。隻有如此做,AKA才不會再危害人間。它的存在太可怕,即使沒有白烏鴉,隻要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總會有人想得到它的。它卻毀之不易,它有永遠維持動力的核動能,也有比鈦合金還要堅硬的外殼,從外部是毀不了的。若要毀,隻能從內部。鳳舞九天是她設計的程序,也是她靈魂的一部分,單靠程序無用,還需要她意識的輔助,才能將自爆啟動。她的大腦便是啟動按鈕,因為它已是AKA的CPU。若她還活著,便不能做到這一步。這是她最後,也是最初的打算。她不是為了世界,而是為了自己所愛的人。該是真正離開的時候了。
“還有五分鍾……請所有人員盡速離開……”
機械的報時聲撕裂了所有人的心。
阿倫拚命叫道:“會有辦法的,相信我,哪怕是耗盡我所有的財富,我都會想到辦法讓你恢複。”
她搖頭,那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他們都清楚,隻是不願承認而已。
“你答應過我要陪我一生一世的!你答應過我的!”狄克掙脫不開束縛,隻能聲嘶力竭地號叫,眼淚一滴滴落下,每一滴是一個滾燙的烙印。
阿爾緹妮斯心中激烈地掙紮著,她應該讓所有人趕快離開,以免被炸得粉身碎骨,但麵對慕容悠,她做不到。薩魯卻沒有這個顧忌,正急切地要帶她離開。
慕容悠虛無得即將看不到影像,電纜將所有人驅趕到了門外,接著門開始關閉,這種材質的門勢必能擋下爆炸所產生的衝擊波。若門關上,便真的什麼都做不到了。
突然,一道人影從另一頭閃入,竟然是安德魯!他是怎麼出現的,誰也不知道,恐怕連慕容悠也沒注意到。他全身都是血,銀色的發絲上也沾著血,他灰色的眸子如此深邃,猶如波瀾不驚的水麵,底下卻蘊涵了強勁無比的旋渦。
慕容悠一驚,怎麼會?他應該還沒有清醒才對。米修呢?米修正在門外,還有米婭!
因為鳳舞九天的威力,致使米婭在WFP無法看到這裏的情景,不得不趕過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到,便碰上了追著安德魯大吼大叫的米修。安德魯的傷勢很重,根本連動都不能動,偏偏接到一個電話,那是他安排去查詢白烏鴉線索的手下打來的。
雖然花費了很多時間,但,仍是有消息了。法米拉與白烏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法米拉曾在安德魯的城堡外求見,但當時誰也沒理他,跟著這條線索下去,很快就有了更多的線索。法米拉因為無法成功融合人腦,遭到白烏鴉的追殺,來見安德魯,必是有求於他,但是之後法米拉未曾再出現過。是死了,還是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恰巧一輛鏟雪車無意中將埋葬在雪地裏的法米拉的屍體給鏟了出來,他竟然就死在城堡的不遠處。屍體本來埋得極深,沒那麼容易讓鏟雪車鏟出來,不過近日反常地下起暴雪,讓很多小動物無法覓到食物,這些小動物找到了法米拉的屍體,刨了出來。一具人類屍體對於小動物而言,不是一天兩天能吃完的,它們會吃掉一點,然後再找個地方埋起來,自然沒有殺手埋得深,所以鏟雪車將他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