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思想淺薄的人總是徘徊在對往事的追憶中，這種人會感到特別驚訝，認為化成一切和統轄一切的全能天主、天地的創造者，在開始這些工程以前，虛度了無數的光陰而無所事事；我希望這樣的人能蘇醒過來，認識到自己的驚訝是錯誤的。
既然你是一切時間的創造者，在你沒創造時間之前，怎會有無數個世紀逝去？難道存在不由你建立確定的時間嗎？既然不存在，又談什麼過去呢？
既然你是一切時間的創造者，假設在你創造天地之前，已有時間存在，又怎麼能說你無所事事呢？既然這時間是你創造的，那麼在你創造時間之前，沒有分秒的時間能夠消逝。倘若在天地之前沒有時間，為什麼要問在“那時候”你做什麼？沒有時間，就不會有“那時候”。
你也不會在時間上超越時間，不然你就無法超越一切時間了。你是在隻有現在的永恒高峰上超越了所有過去，也超越了所有未來，因為未來的，隻要來到後就會變成過去；“你永不改變，你的歲月沒有窮盡”。你的歲月無往無來，我們的歲月春去秋來，周而複始。你的歲月全都屹立著不會過去，不會被將來者推移到過去，而我們的歲月過去就是過去了。你是“千年如一日”，你的日子，沒有每天，隻有今天，因為你的今天既不傳遞給明天，也不是繼承於昨天。你的今天就是永恒。你生了同屬永恒的一子，並對他說：“我今日生成了你”。你創造了所有時間，你處在所有時間之前，而不是在某一時間中沒有時間。
十四
由此可見，你絲毫沒有無所作為的時間，因為時間本身就是你創造的。沒有分秒時間能與你同屬永恒，因為你是永恒常在的，但時間如果常在，就不是時間了。
時間到底是什麼呢？誰能言簡意賅地說明它？誰對它有明確的概念，能用言語表達出來呢？但是在談話裏，有什麼比時間更常見，更為我們所熟悉呢？我們談到時間時，當然明白，聽他人談到時間時，我們也理解。
那麼時間到底是什麼呢？沒有人問我時，我倒是很清楚，可一旦有人問我，而我又想說明時，就茫然不知了。但我敢自信地說，我知道假如沒有過去的事物，就沒有過去的時間；沒有來到的事物，就沒有未來的時間，假如什麼也不存在，就也沒有現在的時間。
既然過去已經消逝，將來還沒來到，那麼過去與未來這兩個時間如何存在呢？假如現在永遠是現在，便沒有時間，而隻有永恒。現在之所以成為時間，是因為它必然走向過去；那麼我們怎能說現在存在呢？現在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是它即將不在；因此，除非時間走向不存在，不然我就無法自圓其說地說時間不存在。
十五
我們說時間的長短，隻能是針對過去或未來而言。長的過去，例如我們說百年以前，長的未來，例如我們說百年之後；短的過去，例如說十天以前，短的未來，例如說十天之後。但時間如果不存在怎會有長短呢？因為過去已經消逝，而未來還沒有存在。因此，我們不能說：時間是長的；對於過去的時間，隻能說曾經是長的；對未來的時間，隻能說將會是長的。
我的天主，我的光明，在這裏你是否又要取笑世俗之人了？過去的時間，是長在已經過去，還是長在尚未過去的時候？隻有當某樣東西可以有長有短時，我們才可以說是長是短。既然過去，就已不存在，既不存在，又怎麼會有長有短？
所以，我們不能說：過去的時間曾經是長的；因為一旦過去，就不存在了，我們就找不到可度量的東西了；那麼我們更應該說：這個現在的時間曾是長的。因為隻有現在才有時間的長短，既然還沒有過去，還沒有不存在，所以會有長短，過去後就進入虛無，也就沒有長短可言了。
我的靈魂啊，你該追問一下，現在的時間能不能是長的，因為你有分辨快慢、測量快慢的能力。你將如何答複我呢？
現在的一百年是不是很長的時間？先琢磨一下，一百年能否完全是現在？倘若當前是第一年，則第一年屬於現在，而其餘九十九年都屬於未來，還沒有存在；假如當前是第二年，那麼第一年就屬於過去，第二年屬於現在，其餘屬於未來。一百年中不論把哪一年置於現在，這一年之前的都屬於過去，以後的屬於未來。因此一百年不可能同時全是現在的。
再看當前的一年是不是現在呢？倘若當前是正月，那麼其餘的十一個月就全都屬於未來；假如當前是二月，那麼正月已成過去，其餘十個月還沒有到來。所以，即使當前的一年也並不是全部屬於現在，既然不全部是現在，那麼這一年也不是現在的。因為一年十二個月，當前不管是哪一個月，隻這一個月是現在，其餘十一個月或已成過去，或還未到來。即使當前的一個月也不能說是現在，隻有一天屬於現在，若是第一天，那麼其餘全屬未來，若是最後一天，那前麵的都屬過去，若是中間一天，就介於從前與將來之間。
現在的時間，我們覺得能夠稱為“長的時間”的，已經勉強收縮到一天。我們再分析一下就會發現，就是這麼一天也不是整個都是現在的。一個晝夜二十四小時，針對第一小時來說，其餘的全屬未來，對最後一小時而言，那其餘已成過去，中間的任何一小時，都是前有過去，後有未來。而這一小時，也不是整個都屬於現在的，它是由奔跑遁逃的分所組成，凡飛弛而去的，就是過去，留下的就是未來。設想隻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分割的時間這一點能稱為現在，但也迅速地從將來飛向過去，沒有休息停留。一有停留，就分出了過去和未來，現在是沒有絲毫長度的。
那麼能夠被我們稱作“長的時間”在何處呢？是不是未來的時間？對於未來我們不能說它是長的，因為能夠稱之為“長的時間”還不存在。那麼我們隻好說：將是長的。但對現在而言，既然屬於未來，就不會是長的，因為還不存在長短。如果說從還沒存在的未來開始存在，就要成為現在，能夠有長的屬性，這時間才是長的，可我們上麵已經聽到，現在的時間正在大聲地說：“我不可能是長的！”
十六
但是，主，我們感覺到了時間的距離，並且能對它們互相進行比較，說哪一個長，哪一個短。我們還能計算這一段時間比那一段時間長多少或短多少，我們可以說長一倍、長兩倍，或二者相等。但我們通過感覺來測量時間時，隻能趁時間從現在經過時加以度量；對於已經不存在的過去，或還沒有存在的未來就無能為力了。誰敢說不存在的東西也能測量？時間在通過時，我們能感覺測量，過去後，既然已經不存在，就不能感覺測量了。
我的慈父，我是在探求，並沒有下結論。我的天主，請你支持我，指導我。
從小就有人告訴我們，時間分過去、現在和未來，我們也這樣告訴兒童。誰能向我說時間並無這三類分法，隻有現在，沒有過去和未來？過去和未來是否也都存在？未來是如何成為現在的？是否從某一個隱秘的地方脫身而出？現在又是如何成為過去的？是否又進入了某個隱秘的地方？未來既然還沒有存在，預言未來的人又是從哪裏看到未來的呢？不存在的東西，誰也無法看到。講述往事的人倘若心中沒有看到過去，所講述的就不會是真實的，但倘若過去不留下一點痕跡，就絕不會看到，從這一點上講，過去與未來又都是存在的。
十七
主啊，我希望你允許我進一步探討下去，讓我的思想不受任何幹擾。
假如過去與未來全都是存在的，我希望知道它們在何處。倘若現在對我來說還不可能做到，那麼我至少要知道不管它們在何處，絕不是作為過去和未來而存在，而是現在。因為如果作為未來而在那裏，就是還沒有存在，如果作為過去，那麼就已經不存在。所以，它們不管在哪裏，不管如何，隻能是現在。我們講述真實的往事，並不是從記憶中取出已經消失的事實，而是按照事實的印象構成言語，這些印象就像是事實在消失的過程中通過感覺遺留在我們心中的痕跡。例如我的童年已不存在，但童年的影像卻在我講述的時候，浮現在我現在的回憶中，因為它還存在於我記憶之中。
至於預言未來，是否也會出現相同的情況呢？是否事物雖然還沒有存在，但它們的影像卻已經存在並呈現出來了呢？我的天主，我承認我並不明白。我隻明白一點：我們常常事先計劃未來的行動，計劃屬於現在，計劃的行動卻是未來，還沒有存在；我們在著手進行我們所計劃的行動時，行動才出現，這時它不是未來，而是現在了。
對未來的神妙預測，不論它究竟如何，隻有存在，才能看見。但既然存在，就不是未來，而是現在。人們所說的預見未來，不是指能看到還沒存在的未來事物，也許隻是看到了已經存在的理由或征兆。所以對看見的人來說，是現在而不是未來，看見後心中有了概念，才能預言未來。這些概念已經存在，預言者所看到的是現在存在的概念。
在眾多事物中，我舉出一個例子來加以說明。
當我看見黎明時，我預言太陽即將升起。我看見的是現在，而預言的是未來；我不是預言已經存在的太陽，而是預言尚未出現的日出，但若是我心裏沒有日出的影象，就也無法預言了。我仰觀黎明的天空，盡管它是日出的先導，但並不是日出，我心中所形成的影像也不是日出。二者都是現在看到的，據此然後才能預言未來。
因此，未來還沒有存在，還沒有存在就是不存在；既然不存在，就絕對不可能看見；但我們能根據已經存在並且能看見的預言未來。
十八
你是一切被造物的主宰，你到底是用什麼方式將未來啟示給人們的呢？你曾經將其啟示給先知們。但對你來說並沒有未來，你是如何啟示未來的呢？或者更應該說，你是如何啟示未來事物的現在的呢？因為不存在的事物無法啟示。你的啟示方式遠遠超出了我的理解力；它太高深莫測了！憑我自身絕不可能理解，但依靠你也許我能理解，隻要你賜予我，“你是柔和的光芒，照耀著我蒙昧的雙眼”。
十九
有一點已經很明顯，那就是：未來和過去並不存在。將時間分為過去、現在和未來三類是不正確的。或許這樣說比較恰當：時間分過去的現在、現在的現在與未來的現在三類。這三類存在於我們心中，在別處無法找到；過去事物的現在就是記憶，現在事物的現在就是直接感覺，未來事物的現在就是期望。倘若能夠這樣說，那麼我確實看到三類時間，我也承認時間分為三類。
人們仍然可以說：時間分為過去、現在和未來；既然習慣已經陳陳相因，那就這樣說吧。這我不管，不反對，也不排斥，隻要人們能夠意識到所說的未來還沒有存在，所說的過去也已經不存在就可以了。我們的談話中，準確的話不多，許多話是不確切的，但人們能夠明白我們所要說的是什麼。
上帝派天使給予人們啟示
二十
我在上麵說過：我們能測量經過的時間，我們能說出這一段時間與另一段時間誰長誰短，或是二者相等；我們測量時間時能對每一段時間進行各種比較。
我也說過，我們是在時間經過時測量時間。假如有人問，你是如何知道的呢？我將回答說：我知道，因為我在測量時間；對於不存在的東西，我們無法測量，而過去與未來都是不存在的。但現在的時間並沒有體積，我們又是如何測量的呢？在它經過時我們進行測量，過去後就不能測量了，因為沒有測量的可能性。
我們測量時間時，時間從何處來，經過何處，到何處去呢？它來自未來，經過現在，走向過去。它在還沒存在的未來出現，經過沒有體積的現在，進入不再存在的過去。
可是測量時間，應在一定的空間中測量。我們說長、短、相等，或作相仿的比例，都是指時間的長度。我們在哪個時空中測量現在經過的時間呢？在它所來自的未來中？但未來還沒存在，無法測量。在它經過的現在？現在沒有長度，也無法測量。在它所走向的過去？過去已不存在，也無法測量。
二十一
我的心渴望能揭穿這個難解之謎！主、我的天主、我的慈父，請不要阻止我，我通過基督乞求你，求你不要阻止我的誌願通往這些經常會遇到奧妙問題的道路，請允許我進入裏麵，用你仁慈的光輝照亮這些問題。對於這些問題，除了向你之外，我還能向誰請教呢？我還能向誰承認我的愚昧並爭取進步呢？隻有你不會討厭我熱情鑽研你的《聖經》，把我所喜愛的賜予我，因為我有這種愛好。這種愛好也是你的恩賜。我的在天之父，你是真正“知道拿好東西給你的兒女們的”，求你賜給我，因為我正在鑽研，擺在我麵前的是一項艱巨的工作，我要堅持下去，直到你讓我茅塞頓開。我通過基督，用聖中之聖的名義懇求你，不要讓任何人來勸阻我。“因為我相信，所以我說話”。我的希望就是“瞻仰主的榮光”，我為此而活著。“你讓我的時光消逝”，時光正在逝去，它是如何逝去的呢？我不知道。
我們經常說到時間、許多時間：“多長時間前，這人說過這話”；“那人花了多長時間做這事”；“我已有多長時間沒見過這東西”；“這個音節比那個音節的時間長一倍”。我們這麼說，也這麼聽；別人懂我的意思，我也懂別人的意思。這是最明白、最平常的事。但就是這些字句包含著極其深遠的意義，而對此加以研發則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二十二
我曾聽到一位學者說時間不過是日月星辰的更替。對此我無法苟同。為什麼不更加確切地說是一切物體的運行呢？假如星辰停止運行，而製陶人還在執鈞製作陶器，這時難道就沒有時間來計算旋轉之數了嗎？難道就不能說每一轉速度相等，或者說這幾轉快一些，那幾轉慢一些，這幾轉時間長一些，那幾轉時間短一些嗎？或者難道我說這些話，就不是在時間中說的嗎？我們說話的語音、聲響不也都是有長有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