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新人、新理想國、新烏托邦(1 / 1)

在馬斯洛那裏,自我實現的人是人的本質的最終實現。自我實現的人是“整合的人,充分發展的人,充分成熟的人”。自我實現的人不再是人性的片斷,而是人應該和可能成為的最美好狀態的一切。在這裏,每一個人既是詩人,又是工程師,既是理性的,又是非理性的,既是孩子,又是成人,既是男性的,又是女性的,既處在心理過程中,又處在自然世界中,用弗羅姆的話來講,就是馬克思所說的真正全麵自由發展的人,真正意義上的“大寫的人”。所以,馬斯洛甚至認為自我實現的人的發現,“解決了哲學家為之無效奮鬥了若幹世紀的許多價值問題”。

很顯然,馬斯洛用自我實現的人向我們描述了一個新的“超人”。當然,這個超人不再是尼采《查拉圖士特拉如是說》中那種超出現實社會的理想人,而是一種既具有現實可能性又具有實證“人性度”的人的生存狀態。我們可以看出,馬斯洛的自我實現的人的確展示了一個十分美好的人的形象,但是,人們不禁要問,這樣一種人生活在什麼樣的地方呢?馬斯洛認為,自我實現的人應該(馬斯洛大落舊人學之俗套!)生活在真正人類社會的“存在王國”中,他們“說存在語言,有存在認知,過高原生活”①。可是,馬斯洛承認現實社會並不如意。因為根本就沒有現實的整體的存在王國。由於其他限製(如社會分工),在現在的社會生活中(包括“豐裕社會”),人實現自我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小的。比如,愛因斯坦在一個專門化的狀態下獲得了自我實現,這是因為“其他人為他做了事”!如果沒有他的妻子和其他朋友們,愛因斯坦不要說“自我實現”,“他可能死了”。原來,在現實社會中,少數自我實現的人是由於特定的條件構成其超越性的生存狀態的,因而,我們提出,不斷“增進個體的健康也是為了造成更好社會環境的辦法”。所以,更重要的“大問題”就是要再通過自我實現的人這種“好人”去現實地造就一個真正合理的“良好社會”,這是一種“根本上全人種的社會,一個全人類的世界”。②這是特地為促進所有的人的自我完成和心理健康而設計的,這種社會構成一種新的背景,隻是在這種特定的格局中,才能促進人從總體上走向自我實現,才能促進人的潛能的實現。不過在這一點上,馬斯洛陷入了循環:一方麵,人的潛能隻有在良好條件下才有可能(在較大規模上)實現;另一方麵,良好社會又要由好人來創造。馬斯洛自己也承認,他所講的這種良好社會(“存在王國”)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所以這必然是一種新的“理想國”。一個新的烏托邦!在這裏,我們似乎又看到了布洛赫和弗羅姆的影子。布洛赫把那種能夠在現實中實現和引導人們向前奮進的希望稱為“具體烏托邦”,弗羅姆將烏托邦看成是“手段實現前所夢想的目的”,而馬斯洛幹脆把烏托邦變成一種能夠與行為科學相融的東西。對於這一點,馬斯洛是毫不掩飾的,他把“在理論上建立一個心理學烏托邦”看成是一種“樂趣”,甚至想象“假如一千戶健康人家移居一處荒原”,讓他們自己隨意設計自己舒適的情景。

馬斯洛憧憬著,這將是一個高度無政府主義的群體,一種自由放任但是充滿愛的感情的文化。在這個文化中,人們(包括青年人)的自由選擇的機會將會大大超出我們現已習慣的範圍,人們的願望將比在我們社會中更加受到尊重。人們將不像我們現在這樣過多地互相幹擾——易於將各種觀念、宗教信仰、人生觀或者在衣、食、藝術或者異性方麵的趣味強加給自己的鄰人。總之,這樣精神優美的居民將會在任何可能的時候表現出寬容、尊重和滿足他人的願望,他們允許人們在任何可能的時候進行自由的選擇。在這樣的條件下,人性的最深層能夠自己毫不費力地顯露出來。①

我們發現,馬斯洛關於理想的人(自我實現的人)、理想國家和理想(烏托邦)本身的追求,並沒有徹底擺脫傳統人本主義那種深深的浪漫主義色彩,但需要指出的是,又因為馬斯洛的新人本主義的科學實證特征,從內在的邏輯上必然導引他不斷試圖使自己的人學理論向實踐轉化,我稱之為馬斯洛科學人本主義的強烈的現實泛化傾向。這是馬斯洛科學人本主義理論十分獨特的地方。

科學人本主義如要向現實轉化,就需要一個中介性環節,我們在馬斯洛人學理論建構的尾部毫不費力地找到了它,這就是所謂“優賽琴”(Eupsychian,意譯為優美的心靈)理論。在早期,馬斯洛曾經在魯斯·本尼迪克特①的影響下,把這種理想社會的特性稱為“協同的”社會,並專門探討過人與社會不同層次的協同作用。②馬斯洛將“優賽琴”視為自己科學人本主義在社會價值取向中的集中體現,這就是標誌了一種“沿著人性更豐滿的方向發展”的新社會行為模式(類似韋伯的“理想類型”),也是人類社會曆史總體發展的趨向。他甚至提出,“優賽琴”是一種“新的”宗教。③這是一種取代傳統西方社會以追求實利為天職的新教倫理的人學宗教。在馬斯洛看來,世界該按著他的科學人本主義世界觀重新翻一個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