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織夏害怕地抬頭,撞上Felix的異瞳。看見她總是死氣沉沉的臉被嚇得失色,Felix惡作劇得逞,陰險咧笑。
兒童院的孩子或多或少都缺乏健康心理,他們很難和正常孩子那樣大聲笑鬧,看到這情形,見慣不驚,隻會冷眼旁觀。
在兒童院的時間久了,許織夏逐漸理解到,那個眼神叫排異。
許織夏像上次那樣自己僵硬地爬起來。
幸虧是矮凳,不是特別疼,但她後怕,沒膽子再坐了,她怯怯地把椅子扶正,然後一個人躲到課室的角落站著。
她抬起兩條胳膊疊上紅磚窗台,下巴抵著手背,蔫巴巴的,黯然無神。
人最大的不幸不
是絕望,是習慣絕望。
而她已經不會哭了。
窗戶不高,接近她下巴,以她的身高剛好能看到外麵圍在紅磚牆裏的風景。
天很藍,有風,陰影之處吉野櫻的花瓣在飛,時不時落到窗玻璃上再掉落。
現在是春天還是夏天呢,或許都不是……
許織夏趴在窗前失神。
在那個孤獨的瞬間,她望見一雙眼睛。
少年站在那顆吉野櫻樹下,穿黑色衝鋒衣和休閑褲,不再是那身墨綠校服。
他依然留著狼尾發,戴著耳骨夾。
健瘦高挑的身軀倚靠樹幹,抱著胳膊,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口香糖,一股懶勁。
他目光同時側過來,朝著她的方向。
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曆曆可見——很久以後,許織夏每讀到這句詩,便總能回想起這一天,她看見他的那一瞬。
和他望向她的那一眼……
屋子的一裏一外,許織夏木訥地同他對望。
他懶洋洋抬起一條胳膊,那隻佩戴機械腕表的手掌心朝上,招了招,示意她出來。
窗玻璃突然反出圈圈光斑。
霎那間,許織夏錯覺眼前的不是兒童院課室的窗,而是警署那一麵她曾眼睜睜看著他離開的玻璃門。
望穿秋水,他回來了,沒有丟下她一個人。
通過逼仄的回廊,推開門,暖烘烘的熱氣撲麵,一口吞並了樓內的陰冷,站到天光下,熱烈的日光湧至,明亮占據視野。
許織夏邁著步子小心試探,遲遲才走到他跟前。
她個子隻接近他腰骨,望他時臉仰很高,眼神迷茫得,像一座枯葉落盡的秋山起了夜霧。
他的出現太匪夷所思。
紀淮周歪著頭,垂眸打量她。
她沒了兩個月前死皮賴臉要跟他走的勁,一路走過來慢吞吞的,仿佛是在靠近一個陌生人。
這就把他忘了?
白吃他兩個豬仔包。
樹底下光影錯落,紀淮周輕悠悠衝她“喂”了一聲,百無聊賴的,語氣依舊不溫柔。
“還想不想跟哥哥回家?”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並無特別的情緒,卻在她的秋山上亮起了一盞小小的燈火,這盞燈火的光足以擁抱住她。
但或許是天黑太久,許織夏不敢當真。
紀淮周知道她不是啞巴,閑著也是閑著,他右腳可有可無地踩著拍子,給予了點耐心等她講話,可她一直愣著沒吭聲。
“點頭都不會了?”紀淮周不鹹不淡催促。
許織夏呆呆注視著他,沒反應。
他又抬手招她走近些,她還是動也不動。
紀淮周這時回憶起警署的片段,意識到什麼,他斂斂眼睫,唇角一扯似笑非笑:“聽他們說了哥哥的樣子,不敢了?”
他上前一步,右膝落地蹲到她麵前,手肘支著腿:“你害怕吧。”
光線從吉野櫻樹間照下來,在他眼瞼處落下一圈淡淡的陰翳,他吊兒郎當地笑,擺了個欠揍的眼色。
“哥哥就是他們說的那樣。”
許織夏一瞬不瞬望著他。他的傷愈合了,沒有留下痕跡,近距離明媚的光下,許織夏看清了他泛著暗暗藍調的虹膜。
藍黑色的眼睛,顯得他如玻璃珠冷潔的眼球更漂亮了。
他明明在笑,可她卻感覺到幾分陰鬱。
許織夏又聽見他無關緊要地說:“放心,我這次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他站起,背過身,像是要走,許織夏才慢半拍地脫離了不真實的感覺。
許織夏輕輕拉住了他的手。
紀淮周回首,撞上她幹淨的眼睛。
小孩子的手涼涼的,有種沒有骨骼的柔軟,兩隻都捏著他手指,以一種想依賴又謹小慎微的力度。
他方才那些惡意唬人的話,她似乎完全沒有聽進去。
交接的目光裏,許織夏溫順地點點頭。
日光普照,照著紀淮周烏黑潔淨的頭發絲絲分明,和許織夏在光裏半透明耳肉上薄薄的小絨毛。
四周都是白裏透粉的花片飛落,地上兩個破碎的影子在相望。
得到她遲來的回應,紀淮周神情諱莫,過片刻他偏過臉,彎腰撈起旁邊長椅上擱著的那杯飲品,遞到許織夏麵前。
是那回在冰室,她沒喝到的朱古力。
“甜得要命。”他用溫溫熱熱的杯身叩了下許織夏的額頭,不顯山不露水:“喝不喝,不喝扔了。”
那杯朱古力比課室裏任何一瓶牛奶都要香。
那瞬間許織夏分清了春夏,熱風滾燙,全世界的陽光仿佛都在她周身融化。
媽媽說,要遇著心眼兒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跟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