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故人不在(3 / 3)

開放堂屋的桌案前,許織夏坐在那裏,握著鉛筆,一筆一劃地寫著蔣驚春剛教的幾個字,時不時朝外麵望紀淮周。

他依舊靠躺著,搖椅輕晃,看不清帽簷下的神情。

醃篤鮮的香氣從裏間一路飄到院子裏,聞著聞著,許織夏都感覺有點餓了,肚子咕嚕一聲,不知道有沒有被聽見。

她往書包裏摸了摸,沒有零食,倒是摸出了隨身聽。

裏麵有一盤一年級英語跟讀磁帶,許織夏不知道,新奇按了幾下,機子突然發出一句字正腔圓的獨特聲腔。

“ByeBill.”

許織夏木訥地盯著這個奇怪的東西,以為自己闖禍弄壞了,嗒嗒嗒跑回去找紀淮周。

“哥哥,它說話了。”

小孩子軟綿綿的聲線帶了絲慌張,紀淮周斜睨過去,當她被什麼嚇到了,結果隻是個隨身聽。

他一半無語一半納悶:“跟著它說你不會?”

許織夏一臉稚氣和困惑:“不會……”

紀淮周眼睛合了回去,人閑閑仰在搖椅裏橫翹著一條腿,懶洋洋的不上心:“我也不會,自己聽。”

許織夏想跟他待著,沒回去,就站他邊上,低著頭琢磨隨聲聽,歪打正著按到回放鍵,女人的領讀聲又響起:“ByeBill.”

許織夏懵懵的,嚐試跟著念:“巴……比……”

她又按了一下回放,“ByeBill.”

“啵……”許織夏沒有頭緒,逐漸小聲:“啵啵。”

紀淮周唇角不由勾起一絲括弧,鼻息逸出一聲笑。

小姑娘學讀音時,稀裏糊塗卻又一本正經的天然呆,有點滑稽,也有點可愛。

“Babygirl.”他氣音低懶,似笑非笑地促狹。

許織夏的個子,站搖椅旁邊正好能看到少年帽簷下漂亮的臉,

() 她眨著清澈的眼睛,注視著閉目養神的他,發出一聲糯糯的疑惑。

“說你是條小尾巴。()”

紀淮周漫不經心撂下一句,雙腿支地,突然起了身,抬手拽著帽簷壓正棒球帽,邁開長腿向外麵走去。

有那麼一個短暫的瞬間,他突然覺得,養崽似乎還挺有意思。

許織夏忙不迭背上書包,跑向他,不知道是不是他放慢了腳步,許織夏很容易就追上了他。

他沒回住處,去了鎮口的方向,那邊是許織夏昨晚走丟的地方。

再遠點兒有一家小賣部。

經過那麵書畫著“棠裏鎮▁()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的馬頭牆下,那群男孩子又在踢球,他們比許織夏大不了幾歲,力道沒輕重。

嬉笑聲中,一隻黑白足球四處飛旋。

兒童院的噩夢席卷而來,許織夏腦海中反複出現Felix運著足球,陰森看著她咧嘴笑的模樣。

許織夏心髒揪緊,雙腿笨重,僵著不敢往前走。

握著他手指,力度下意識捏緊。

紀淮周回首,和許織夏對視上,還沒來得及講話,突然又被什麼吸引,目光抬上去。

隨即他就變了臉色。

紀淮周視線定格在許織夏身後不遠處。

離鎮口百米開外的地方,有一座古禪寺,人煙少,香火不太旺,寺院門口冷冷清清。

黃牆外,靜臥著台勞斯萊斯。

轎車一身亮黑,尊貴奢華,氣質本就高高在上,出現在這古樸的煙火小鎮附近便更突兀了。

車外西裝革履的男子,正是鍾遒。

紀淮周瞳仁的溫度急劇冷卻。

兩分鍾後,鍾遒走到他麵前。

“小少爺。”鍾遒頷首向他問候,又講了句“好耐冇見”。

他們習慣用粵語或英文交流,許織夏一竅不通,但紀淮周在用粵語罵滾開的時候,她能感受到他隱忍的惱火和反感。

“我們接您回去。”鍾遒強調:“回英國,這是紀董的決定。”

紀淮周偏過頭笑了下,回眸扯唇嘲諷:“低頭就沒勁了,老東西還是大義滅親的時候最讓人佩服,多威風。”

“小少爺,事實上隻要您肯——”

“我不想講兩次。”

鍾遒欲言又止,不由環顧周圍環境。

白牆黑瓦,小橋流水,質樸又蒼老,實在是個鄉野之地,同紀家在世界各地的別墅莊園比起來,說是石頭比金子,玻璃比鑽石,都顯得高攀。

就算不曾被領回紀家,但他從小也是養尊處優,用真金白銀養出來的。

紙醉金迷長大的公子王孫,怎麼受得了這裏的粗茶淡飯。

鍾遒語重心長道:“您一人住在這地方,淮崇少爺得知了,一定會心疼的。”

紀淮周眸心閃過冷光,暗暗攥住了拳頭。

“淮崇少爺亦希望您回去。”

許織夏的腦袋挨在紀淮周腰邊,鍾遒說著,在許織夏身上落下耐人尋味的一眼,似乎對他私下養了個小女孩兒的事情感到荒唐。

太不成樣子。

但鍾遒沒聲張,隻又說道:“您難道不想如過去那樣,同淮崇少爺一起生活嗎?”

鍾遒接連的幾句話像刻刀,一筆一筆在紀淮周的骨頭上刻下寬恕二字,想讓他的身體學會這個詞。

紀淮周垂著眼,麵上一片冷漠與平靜。

卻沒再說一句狠話。

下午三四點鍾橙紅的光照透過河麵,透過樹梢,拉長了人的影子。

誰家開著電視,電影頻道放出的上海灘伴奏揚聲而來,格外清亮。

那個年代國語版的配音腔吐字圓熟,張國榮飾演的許文強隱姓埋名,正說著不能宣之於口的台詞。

“我對上海來說,隻不過是個過客,我做完要做的事,就會離開這裏……”

許織夏心髒不安地跳著,頭幾乎快要埋到紀淮周後腰。

不安的可能是近處男孩子們依然在踢的球,也可能是因無知粵語而產生的對命運未知的恐懼。

許織夏太過局促,都沒留意到那位古板大叔何時離開了,再回神,少年已經走遠了兩步。

“跟上啊。”紀淮周懶聲回眸,逆著西沉的日光,眼眸半闔,看不出他當時的心情,隻在給她起綽號時,能聽出些不著調的痞裏痞氣的口吻。

“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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