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賀文先去了會場,喬燕和張芳陪著陳總坐了一會兒,才往會場走。到了村委會前麵那棵老黃葛樹下,果見樹蔭下坐了很多人。賀波已經把會場布置好了,還在黃葛樹枝間拉了三條標語,正中一條是:“熱烈歡迎陳仁鳳董事長蒞臨賀家灣村!”左右兩邊分別是:“扶貧先扶誌,治窮先治愚!”“艱苦奮鬥發家,勤勞致富光榮!”賀波今天也像參加重要儀式,著一套筆挺的西裝,益發顯得精神煥發。一見陳總,他便急忙跑了過來。陳總一眼認出了他,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道:“小夥子,雞養失敗了,心裏很難受吧?”賀波立即紅了臉,急忙朝陳總鞠了一躬道:“對不起,陳總,我辜負你的期望……”陳總沒等他說下去,便拍了拍他的肩,道:“那有什麼,誰創業沒有失敗過?”說罷回頭對喬燕道,“後來我問了一下其他的養殖戶,發覺那次雞被雨淋死的事我也有責任……”喬燕忙說:“陳總你有什麼責任?”陳總道:“其他養殖戶告訴我,如果養跑山雞,還是應該先在山上建好雞舍。雞苗拿回去後,白天在林子裏放,晚上無論如何都要把它們趕回圈舍。久了以後,它們就會養成習慣,一到天黑自己就會回圈,遇到刮風下雨,它們也會自己回圈躲避。”又回頭對賀波說,“我當時不知道這些,也沒告訴你,我不是也有責任嗎?”說著又拍了拍賀波的肩,對他和喬燕說,“別灰心,看來我和你們賀家灣真是有緣分!不哄你們說,我這人是講緣分的,我給我的賓館就取名‘聚緣賓館’,說不定我和賀家灣以後還有更大的緣分呢!”

說著這些話,人來得更多了,喬燕便把陳總拉到前麵桌子後麵坐下,打開麥克風,先“噗噗”吹了兩下,宣布開會。會場一下安靜下來。喬燕將陳總給眾人介紹了,又講了這次會議的目的,希望大家遵守會議紀律。大家一聽坐在自己麵前的竟是一個身家過億的女人,先是驚訝不已地發出一陣竊竊私語聲,可很快會場便安靜了下來,喬燕便把話筒推到了陳總麵前。

陳總不慌不忙地、仿佛拉家常一樣講了起來:“我和丈夫過去都是縣玻璃廠的合同工。1989年生產不景氣,玻璃廠倒閉,我們兩口子都下崗了。下崗的時候,我才二十四歲,大女兒還不到兩歲,我的父母也跟我們一起生活,父親身體不好,經常生病。一大子人,上有老,下有小,怎麼辦呢?你們都知道,城市不比鄉下。鄉下有地,隨便去哪兒開點荒,種點糧食、蔬菜,都不至於把人餓著;可城市就不一樣了,喝口水都要錢呀!人呀,都是被環境逼出來的。當時實在沒有辦法,我和丈夫為了養活一家人,選擇了收破爛的職業。我丈夫力氣大,挑著兩隻竹篾筐收;我就是一個背篼一杆秤,前麵手裏把娃娃抱上,背上背個背篼,一邊走街串巷,一邊嘴裏叫著‘收破爛’。收多了後,我丈夫就去弄了一輛板板車。那個時候的板車是那種石棉的硬輪子,軋在路上‘吱嘎吱嘎’地響。我丈夫在前麵拉,我就在後麵推。那時縣城的街道不像現在這樣平,到處都是坑坑窪窪。而且我們住在北門口口上,到過縣城的人都知道,到北門全是上坡路。拉板車要力氣,沒有人在後麵給你搭一把力的話,根本拉不上去。我是左手抱娃兒,右手在後麵推。遇到好心的過路人看見我們兩口子太吃力了,順便幫我們推一下。哎呀,那時心裏那個感激呀,真想對人家磕一個頭……”

講到這兒,陳總突然停住了話,目光望著遠處,似乎沉浸在了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裏。眾人也都凝神屏氣,生怕打斷了她的思路似的。張芳立即提著開水瓶來,往陳總麵前的茶杯裏續了水。半晌,陳總才收回目光,接著講了起來:“你們可能要問我:‘你才收破爛的時候好不好意思?’我告訴你們,才開始出去收的時候,我確實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收著收著,就不覺得了!我們本來就是社會上最普通的人嘛,靠自己的勤勞吃飯,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從小老師就教導我們勞動光榮,我們又沒有偷,又沒有搶,通過自己的勞動掙錢就是光榮的。不但沒覺得不好意思,哪一天我身上的衣服越髒,頭上落的灰塵越多,我還會越高興,因為這證明我這天的收獲就越大,到手的錢也越多!到晚上兩口子把一天的票兒數得‘嘩嘩’響的時候,心裏高興還來不及呢,哪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所以你們一定會說,我是一個鑽進錢眼裏的人,是不是?”

說到這兒,陳總不由得笑了,不過那笑,仍然有些帶著自我嘲笑的苦澀味道。眾人一見,也都咧開嘴唇笑了笑。陳總笑畢,又接著講了下去:“收了幾年破爛,我們已經攢下點錢了。這時,我和丈夫發現白天收破爛,晚上還可以做點其他什麼。我們看見在我們住的那地方,有十多家人賣麻辣串兒,天天晚上都有人來吃,生意還特別好。於是我和丈夫又在晚上賣起麻辣串兒來。我們一天也不休息,再冷再熱我們都去賣,天晴下雨一天都不得耍。賣麻辣串兒關鍵是備料,料由我買、我洗、我穿、我煮,我老公隻管賣。晚上要賣到2點多接近3點。6點鍾起床去買菜,去晚了就買不到那些好菜。菜買了回來洗好切好,然後又拉起板車出去收破爛。一天隻睡得到三個小時的瞌睡,真是辛苦!但苦是苦,還是很掙錢的。那時我們就存了十萬多塊錢——那時十萬多塊錢是很值錢的!如果哪個說自己是萬元戶,眾人都會投來羨慕的目光……”

眾人聽到這裏,眼裏也真的流露出一陣羨慕的目光。會場上十分安靜,也許陳總的經曆已經感染了他們。就連喬燕,兩隻眼睛也一動不動地落在了陳總臉上。陳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又才接著講:“收廢品時,我們也回收啤酒瓶。我打聽到直接賣給啤酒廠價錢更高,於是我們就把瓶子拉到市裏啤酒廠去……”

說著,陳總停下來抿了抿嘴唇,看了大家一眼,見大家聽得十分專注,聲音比剛才提高了一些:“幸好我們把回收的舊啤酒瓶拉到了啤酒廠去賣!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在賣啤酒瓶的過程中,發現啤酒廠在招各地的代理商。反正我們也是做生意的,也想試著做一做。於是我們就去找到廠裏銷售科的領導,對他說:‘我們能不能做縣城的總代理商?’銷售科的領導見我們是收破爛的,又沒搞過銷售,哪能夠讓我們做他的總代理商?我們不放棄,又反複對他說:‘領導放心,我們能夠吃苦,肯定不會辜負領導的期望!’功夫不負有心人,領導大約是見我們兩口子確實能吃苦,便說:‘那好,交給你們試做一年,任務完成了,以後就繼續給你們做!’就把縣城的啤酒總代理權給了我們……”說到這兒,陳總真的頗為自豪地笑了笑,可馬上聲音又轉入了低沉,“最初做啤酒生意的時候也很苦喲!那時候大家的消費水平還不是很高,顧客要酒大多是一件、兩件地要,要到五件就是不得了的了。一打電話過來,我們就馬上送過去。雖然很辛苦,但第一年做下來,我們就超額完成廠裏規定的任務了,當年就掙了十多萬塊錢。加上我繼續回收啤酒瓶子,又賺了點兒錢。那時的房價很低,後來我就用手裏的錢買了一幢樓,五層,一千多平方米。買來過後,我就租出去……”陳總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看得出她是真的沉浸在了成功的自豪和喜悅中,“我的最大轉機大約是2008年,那時縣上流動的人口多了,一些賓館生意火爆,我一看商機來了,急忙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來,沒交的房租我都不要了,欠的水電費什麼的我也不要他們繳了,把房子收回來改造成了賓館——就是現在的‘聚緣賓館’,一共四十一個房間。為什麼要叫‘聚緣賓館’呢?剛才我還在跟喬書記和賀波講,我這人相信緣分。人隻要相聚就是緣分!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建賓館的路走對了,三四年時間裏,我就賺了四十萬到五十萬塊錢!一看到賺這麼多錢,我就想,錢是死的,隻有用錢賺錢,錢才活得起來,加上生意成功了,就越做越有勁。於是我就開始辦‘聚緣幼兒園’‘聚緣早教中心’,現在‘聚緣幼兒園’和‘聚緣早教中心’已經集團化了,下麵有很多分園。加上我是從代理啤酒起家的,所以我現在還繼續代理各個品牌的啤酒、白酒和飲料。我自己獨立的企業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十多個,和人合夥辦的企業還有十多個,總資產將近一個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