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年 1 月 16 日星期一
早晨五點鍾睡下,上午十點鍾被電話吵醒,我也就索性起來喝茶。平日裏我喝的第一道茶往往是六安瓜片,它清新之中有股子烈性,這在綠茶種類裏鳳毛麟角。清新洗我腦,烈性滌我腸,既恩惠了上半身,也恩惠了下半身。好茶是天地精華對人的恩惠。還不是如此,好茶不僅僅是天地精華,還有人的思想。好茶是人的思想產物。但我今天喝的第一道茶卻不是六安瓜片,我喝的是武夷水仙。覺得身子有些寒,可能昨日夜行受涼了。我是把岩茶當藥的,武夷水仙正是岩茶一種。我的這一款武夷水仙香氣像雲浮在半山腰似的,襯著碧海青天裏的紅日,漸漸地,身子也漸漸晴朗。於是行方便。於是吃早餐,今天的早餐夠清淡,一碗小米粥和半碗雪菜冬筍。應該是春筍了吧,但朋友從杭州捎來,說是最後的冬筍。也對。早餐後上電腦,寫了一篇隨筆《奶餑餑及其他》,好換茶錢。茶錢比飯錢貴多了,所以必須勤奮,懸梁刺股。貪茶或許會貪出一個好文章家出來,走著瞧吧。
寫完《奶餑餑及其他》,已經下午,寒氣從汗毛孔裏風流雲散了,但覺得精神渾濁,我就喝我的第二道茶。平日裏我喝的第二道茶往往是碧螺春,今天也不例外。隻是時間上偏晚了,我一般在這個時間裏,喝鐵觀音,它救苦救難,把我從疲乏裏救出。今天的碧螺春我泡得尤其好,可惜老婆不在,否則能同享清福了。碧螺春的滋味,是清福的滋味。我並不清楚清福是什麼滋味,一喝碧螺春,就會覺得清福的滋味不過如此。碧螺春的香氣實在是玄妙的,雖說它是特有的花果香,但並不能指定出是哪一種花果。玄妙就玄妙在這裏。它已經超凡脫俗、出神入化了。換句話說,不知準確不準確,就是碧螺春的香是茶中的抽象派,脫離了寫實。市麵上很有一些綠茶製作工藝是追隨和摹仿碧螺春的,喝第一口,覺得挺像,但隨即就喝出它的香是死的,也就是單調的、蒼白的。那天我喝到江西人摹仿碧螺春的一款綠茶,是桃味,這就泥實。也就是從那天起,我真正認識到碧螺春的好處,好處全在於空靈。去,再去喝一杯它,我行文至此,也泥實了。
我偶爾用白瓷蓋碗泡碧螺春,好聞香。這是紫砂壺和玻璃杯所欠缺的。再從白瓷蓋碗裏往茶盞斟酌,好觀色。今天碧螺春的湯色像將熟未熟的枇杷,也就是欲黃還綠,器型圓滿。隻是五泡過後,它就乏了。我今天還是泡得好,一般三泡過後就乏了。這款碧螺春,我嗅嗅葉底,它乏了的味道有青橄欖氣息(也是神奇,碧螺春的產地並不出產橄欖)。盡管青橄欖氣息很是逸品,但對於碧螺春而言,它的香氣一旦定型——那就死了。死定了。
一個喝茶者是多麼冷酷,碧螺春屍骨未寒,我就打算喝我的下一道茶了。猶豫片刻,我還是選了鐵觀音。
2006 年 1 月 17 日星期二
今天上午心裏有事,也就沒認真喝第一道茶。我打幾個電話,對方都不接。事情是這樣的,我為一個劇組工作多月,到今天應該得到的報酬一分錢也沒得到,合約形同虛設。這才是我的生活。我喝著昨晚十一點半之後泡的普洱,湯色還很華麗,看不出它的衰落,滋味當然是明日黃花了。
我昨天用四個白瓷茶盞,分別養起了茶漬。事情是這樣的,一月十五日我寫《茶漬記》:“岩茶茶湯一夜之間在白淨的瓷茶盞裏寫意而出的茶漬是淺絳色的。”印象深的隻是武夷岩茶這種淺絳色的茶漬。其他就全憑印象了。在印象裏,其他種類茶的茶漬也都是淺絳色的。
四個白瓷茶盞:一茶盞是武夷水仙的茶漬,一茶盞是碧螺春的茶漬,一茶盞是春秋毛尖(它是貴州高山綠茶)的茶漬,一茶盞是普洱的茶漬。這也是我昨天喝的四道茶。
一茶盞是武夷水仙的茶漬,確是淺絳色的,但細看起來——被它的淺絳色所覆蓋還是遮蔽?深處有點接近藤黃的光芒。
一茶盞是碧螺春的茶漬,確是淺絳色的,它在白瓷茶盞裏漾出一個淺絳色的圈,但細看起來——邊緣是汁綠的。
一茶盞是春秋毛尖的茶漬,確是淺絳色的,它在白瓷茶盞裏咬出一個淺絳色的圈,但細看起來,其實都不用細看——它的淺絳色與武夷水仙的茶漬和碧螺春的茶漬相比,它是最濃的,可以說是很純的赭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