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外國話及外國字(1 / 2)

前星期六豈明老人請吃午飯,幾位酸朋友碰到了一起,就不免亂談了許多酸話。其中有一段,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的,是關於中國人說外國話這一個問題。

記得三年前在巴黎時向某先生說過,“我回國後一定不說外國話,且將榜於門曰:不說中國話者不入吾門。若有外國人來看我,能說中國話的就說,不能說的自己帶了翻譯來”。當時某先生聽了,隻是一笑置之。

回國後,也很想把這古怪主張提倡提倡,無如一說出口,便碰了一鼻子的灰。甚至於有一次,我向一位朋友說“做中國文章,不該把無謂的外國文字嵌入(必要時當然要嵌)”,也被那位朋友痛罵了一頓,而那位朋友卻是不大懂得外國字的!

同時外國字之在中國,仍日見其欣欣向榮。紙幣和錢幣的後麵照例要有外國字;報紙照例要有一個外國字的譯名(音譯或意譯);大一點的鋪子照例要有一塊外國字的招牌,尤其是古董鋪和綢莊;有許多小鋪子的招牌,不但聲音譯錯,字義譯錯,連字母也都寫錯:N錯作И,S錯作∽,……這才是糟糕透頂!

我不知道這是何種心理的結晶。若說為便於外國人起見,不得不如此,我卻看見許多人,名片背麵刻著煌煌洋文,自己卻沒有半個洋朋友,甚至於永世沒有遞進名片去拜見洋人的機會,——憑空畫上幾條蛐蟮絲,豈不是白天鬧鬼!

能與洋人發生關係的,無過於紙幣或錢幣了,因為洋人來到中國,一上岸就得用中國錢。但是,日本的紙幣和金幣上,並沒有西洋字,西洋人到了日本,並不發生什麼困難。中國的“老袁頭”上也沒有外國字,你若把雪白的老袁頭送給洋大人,洋大人一定笑嘻嘻的和你拉手,決然不給你外國火腿吃。然則洋人之於錢,亦甚“高能”,固無庸先生鰓鰓過慮,為之錦上添花也。

而且,就便利洋人說,也該把所有的洋人都顧到,不該隻顧著某一種的洋人。現在所用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英文,英美人是便利了,英美以外的德法俄意等國人又怎麼辦,歐洲以外的印度波斯土耳其等人又怎麼辦?難道英國人該便利,別人不該便利麼?你若說英語是世界上最通用的語言,或者說英文是世界上最通用的文字,我就要老老實實向你說:你能騙人,不能騙我。不信你到英美以外的各國都會裏去調查調查,究竟懂英語英文的,一百人中能有幾人,一千人中能有幾人?

錢幣等物上並列兩種以上的文字的,除中國外,我知道隻是南洋一帶有這怪現狀。但南洋一帶的情形與中國完全不同。中國是獨立的國家,南洋一帶是被歐洲各國所宰割的殖民地。在殖民地上,有主有奴,所以錢幣等物,必須數種文字並列,使主奴均便;其餘報紙名稱,商店招牌,也都有這樣的需要。中國境內各租界和北平使館界裏,路牌用中西文字並列,門牌用阿剌伯碼和中文並列,或隻用阿剌伯碼而不用中文,已是此種殖民地現象的見端(但我並不反對用阿剌伯碼,因為這已是世界的公物,不是某一國的專有品了),在有心人看了,正應痛心疾首。而不料另有一部分人要先意承誌:人家還沒有能把我們看作殖民地上的奴才,我們先在此地替他作預備功夫,此誠令人淒愴感喟,欲涕無從也。

(附帶的請求)承《世界日報》記者吳範寰先生的好意,叫我做一篇文章,預備刊入雙十節特刊,我就在此磕頭請願:

吳先生!勞駕,您把《世界日報》、《世界晚報》底下的兩行蛐蟮絲從今天起取消了罷!在這大吹大擂的國慶之中,也是一個很好很痛切的紀念會啊!

現在要回說到前星期六幾位酸先生的談話了。

在這一點上,首先發言的是敝酸先生;敝酸先生的談話,還同三年前在巴黎向某先生說的話一樣。

接著有一位酸先生說:“不差,這一層我們應當注意。我們在外國時,自然應當說所在國的話。現在到了本國,每逢一個外國人來見,仍舊要說外國話,似乎我們做中國人的,無論在中國在外國,每見外國人必有說外國話的義務,想起來真有點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