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張良在下邳汜水的橋上遇到了一位老人。老人故意把鞋子甩到橋下,命令他:“小子,下去把鞋子撿上來!”張良血氣方剛,當然忍受不了,想揍他,再想是個老人就算了,撿了鞋子。老人又命令他:“把鞋子替我穿上!”張良也就辦了。老人笑著離去。張良是個聰明人,也見多識廣,覺得有些奇怪,那老人肯定不是一個一般的人,就瞧著老人的背影琢磨著是怎麼回事。老人走了約一裏路又返回來,說:“你這小子可以教導。五天後拂曉,到這裏來見我。”
五天後張良在拂曉時趕到,但老人已經在那兒了,老人發怒訓斥他遲到了,並約他五天後早一點來。五天後,雞剛叫張良就去了,但又遲到了,又被老人發怒訓斥了一頓,並再約他五天後一定要更早一點來。五天後,張良不到半夜就去了,過了一會兒老人來了,很滿意,贈送給他一部《太公兵法》,要他熟讀,以後可以出人頭地。
這個故事很有內涵,我們不去考證這本書、這個人是怎樣的,如果從人際關係上來分析,這一奇怪的老人是訓練培養張良在人際關係中忍讓的大本領、大素質。
蘇東坡對這個故事很有感觸,寫了一篇評論,評論得很有意思。比如他專門為此寫的一篇《留侯論》,文中說:張良有蓋世大才,不去幹一番像伊尹、薑太公那樣的大人物的事業,卻去幹那種像荊軻等刺客、殺手的小計謀,這使得那位老人很愛惜、又惋惜他的才能。因此老人用傲慢無禮的態度來考驗他,目的是使得張良能經受得住屈辱。如果張良能忍受,那麼以後就可以出人頭地。老人認為張良才能有餘,而擔憂他的度量不夠,因此要挫挫他少年氣盛剛銳的脾氣,使得他能夠忍受小憤怒,而成就大計謀。
蘇東坡又說,張良這個人真不簡單,麵對秦始皇他一點也不怕,他能勇敢地去刺殺他;麵對著項羽,他可以平靜得不發火不發怒。蘇東坡評論項羽失敗、劉邦勝利的原因,是項羽不能忍,劉邦能夠忍。項羽不能忍,自以為百戰百勝,總是輕用自己的鋒芒。劉邦能夠忍,就保養自己的鋒芒而等待項羽的弊敗,而這些是張良教給劉邦的。比如韓信攻下齊國,想要劉邦立他為“假齊王”,即為代理齊王。當時劉邦正被項羽圍困在滎陽,得到信後大怒,破口大罵。張良就踩劉邦的腳,要他冷靜,並且對劉邦耳語,說如果現在不立韓信為王,會生變故。劉邦馬上醒悟,說:“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你打下了齊國,就應當做真王,為什麼還要封個假齊王呢?並立即派張良封韓信為齊王。蘇東坡認為,劉邦的人際關係中的修養還不到家,還是“有剛強不能忍之氣”,不是張良及時提醒的話,誰能成全劉邦的事業呢?
雖然我們不一定同意蘇東坡的話,但是張良的人際關係處理確實是非常高明的,他往往從人際關係入手幫助劉邦解決了很多難題。再比如,劉邦平定天下後,麵對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就是給功臣的分封問題,這是個極其複雜的人際關係的處理問題。果然出問題了,劉邦在洛陽宮殿的空中閣道上常常看見諸位將領坐在沙地上議論。
劉邦就問:“他們在議論什麼?”
張良說:“他們在想造反!”張良實話實說,為什麼不婉轉一點呢?因為張良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緊迫性,要讓劉邦猛醒過來。
劉邦說:“天下剛平定,為什麼要造反?”看來劉邦還是有些糊塗。
張良說:“你靠這些人奪取了天下,做了天子。你現在封的人都是你身邊親近的老朋友,如蕭何、曹參等,而又殺了你平生怨恨的人。這些人擔心不能被封賞到,又害怕懷疑他們平時有過失而被殺掉,因此相聚在一起圖謀造反了。”
劉邦一聽非常害怕,很擔憂,就說;“怎麼辦?”
張良說:“你最恨的、又是大臣都知道的,應該是哪一個人?”
劉邦說:“就是雍齒這個人,和我有宿怨,曾經多次讓我受辱,我想殺了他,但是他又有很多功勞,不忍心殺了他。”
張良說:“那你趕快先封雍齒,就解決問題了。”
劉邦聽從張良的話,馬上設宴,封雍齒為侯,還催促丞相等評定功勞,進行封賞。群臣在宴會結束後都高興地說:“雍齒尚且封為侯,我們這些人就用不著擔憂了。”張良真是“四兩撥千斤”的高手,他智慧地解決了劉邦和雍齒的一個人際關係的“死結”,而圍繞劉邦人際關係的全盤、整個網絡都活起來了。
張良的人際關係的修養真是很深很深,大約是因為他受到精通黃老之智慧的那位汜水橋上老人黃石公的指點。他自己又精研、實踐老子之道,他長期地曆練,使自己到達很高的境界。司馬遷說得很有意思:“我原來認為他一定是一個很高大而且是特別魁梧的偉丈夫,等到看到畫像,就像一個女人那樣纖細。”大家看看,張良都修煉到什麼程度了,整個形象都變了,整個氣質都變了,原來是去行刺秦始皇的一個無比英勇的凶狠的怒發衝冠的殺手,後來不斷修煉,一點一點地做減法,減去一點一點的剛烈之氣,曆練成繞指柔的百煉之鋼了。張良把自己修煉得這樣,太發人深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