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雍宜坊的門麵裏,沈萬三還是不詢問出售的價位,如果換作別人,陪著他轉悠了這麼久,又是講解,又是伺候茶水的,卻不說一句涉及具體買賣交易的話,早就不耐煩了,可是,那老者的脾氣卻極好,不急不躁地陪著。似乎沈萬三就是到最後什麼都不要,他也不會著惱。
“雷翁,小可此來鬆江,為的是一筆大生意,還望雷翁玉成。”沈萬三說話仍舊是客客氣氣,甚至用了懇求的語氣,無外乎是覺得這老者為人老成,不似那種奸商,姿態放低一些的話,或許能聽到真心話。
雷老頭笑道:“公子說哪裏話,我開門做買賣,公子上門給我送銀子,小老兒求之不得,隻是不知道需要多少匹布,我好量力準備。”
沈萬三道:“說來話長啊,雷翁應該聽說高郵張士誠造反的事情了吧?說句不該說的話,朝廷的蒙古鐵騎,一敗再敗,有人想了一個招募漢勇的主意,被朝廷采納,現在已經招募了不少人。我一個堂哥在公門裏當差,千不該萬不該,竟然接了置辦軍服的差事……”幫張士誠購買軍資,自然不能被外人知道,隻能胡亂想一個由頭。
那老者似乎有所頓悟,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按說朝廷軍資輪不到我們生意人插手吧?難不成公子你也是公門眾人?”
沈萬三笑道:“雷翁誤會了,我是一介布衣,哪裏有福氣躋身官場,隻是幫我那個堂兄跑跑腿,走走路子,他一個人管的事情太多,走不開,我就替他做一些事。”
那老者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說法,笑道:“哦,原來是這樣,那不知道公子需要多少匹布?”他才不管對方是什麼來路,隻要拿出銀子買自己手裏的布匹就行了。
沈萬三笑道:“韓信用兵,多多益善,總之是要的不少,雷翁先給我準備一千匹棉麻……”
雷老頭吃驚道:“一千匹?哎呀,想不到小老兒老了老了,這要把手裏的生意托付給犬子的當口,還能再做這麼一筆大生意。”
沈萬三道:“一千匹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隻要價錢合適,說不定日後還會來麻煩雷翁,這次隻是小試牛刀而已。”
雷老頭連忙道:“價錢不勞公子多言,勢必公道再公道,小老兒敢放言,我出一個價兒,整個鬆江沒有比我出得再低的。我雍宜坊開坊幾十年,從來沒有做過欺客的事兒,在鬆江城裏是有名的一家,隻要誰說出我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來,小老兒我雙倍賠償。二兩銀子一匹算是公道了。”
沈萬三道:“那雷翁準備按多少一匹給算呢?”他顯然是對二兩一匹不太滿意,這麼說隻是用了一種相對婉轉的說法砍價而已。
那雷老頭熱切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他站起來,在屋裏來來回回走了兩圈,最後又站到沈萬三身邊,好像是下了決心,說道:“公子,萬萬不可再低了,棉麻一匹二兩已經是沒有賺頭了,如果公子為難,那小老兒也是愛莫能助,唉,生意是一筆大生意,做不成也是天意。”說著,好像頗為感懷。
自從朝廷改革幣製以來,百物揚價,貨幣貶值,從前最為低賤的棉布也漲到了二兩以上,現在這雍宜能出二兩一匹,沈萬三其實已覺滿意。但是,心裏滿意,也決不能被談判對手看出來,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兩眼一抹黑,怎麼能因為對方幾句話就輕易答應呢?
沈萬三默然一笑,沒有正麵回答他的話,而是端了茶杯,走到客廳門口,看著外麵,輕聲道:“我還要在鬆江住幾天,不知道鬆江可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生意要做,但是,也不能一天到晚總是生意生意的不離口,嘴巴用來說話,也用來吃東西,嗬嗬。”然後就帶著郭如意他們告辭了。
那雷老頭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談生意的,每次都是欲說還休,不過,也沒有辦法,能給到二兩銀子一匹已經是他做的最大讓步了,隻得把沈萬三恭恭敬敬送走。
沈萬三帶著郭如意和烏蘭戈密走出來,回到了客棧。烏蘭戈密知道沈萬三是在故意抻著雷老頭,看他回來之後不說一句,兩個人就靜靜坐著。郭如意出去提了一壺茶進來,給兩個人倒了水,說道:“萬三哥,二兩銀子一匹布你為啥不答應?這價錢還算公道。”
從雍宜坊出來之後,沈萬三就覺得烏蘭戈密會問同樣的問題,見他遲遲不說話,就猜到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現在聽郭如意一問,就道:“此事不知道從何說起,公道是公道,同樣是商人,他為何要把價錢放得這麼低給咱們?遇事換換腦子,多想一步。”說完,看了烏蘭戈密一眼,見他還是低頭喝茶,似乎對自己的話聽而不聞。
郭如意驚訝道:“哎呀,那萬三哥你的意思是,那姓雷的老頭兒想用次等的布匹蒙騙咱們?我看他很和氣的一個人啊,怎麼能幹這種事?莫非,你看出什麼了?”說著,神情關注地盯著沈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