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喬燕,賀波便跑過來對她說:“姐,我見原來開會的那間教室坐不下,也沒征得你同意,便和賀文叔把會場搬到外麵來了!”喬燕小聲道:“搬得好,你們平時開村民大會也有這麼多人嗎?”賀波正要回答,賀文走了過來,道:“平時開會哪能來這麼多人?就是選舉,把喉嚨喊破了也沒來這麼多人!看來人還是怕死呀!”直到現在,他還真以為是喬燕請了城裏醫生來給大家看病。喬燕朝會場看了看,便問賀文:“賀主任,村組幹部都來了嗎?”賀文道:“還有賀書記沒來!”喬燕便又對賀波道:“你爸還沒回來?”賀波說:“你們來的時候,我就給他打了電話,他說他天黑前一定趕回來!”

喬燕退到一邊撥通了賀端陽的電話,道:“大夥兒都到了,就等你來主持會議呢!”賀端陽說:“快了!快了!我馬上就到!”喬燕道:“那就好,我們再等你一會兒!”說完回到主席台邊,和東莉、小趙拉起話來。等了十多分鍾,還沒見賀端陽的影子,喬燕又打電話,賀端陽又道:“已經快要到村口了!喬書記要不你們先開著,我隨後就到!你放心,你是第一書記,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堅決服從你的領導!”喬燕有些不高興了,道:“這不是領導不領導的問題,這樣的事,具體工作都應當由村委會來做,你都不在場,誰來具體安排?”賀端陽聽出了喬燕話裏不滿的意思,又立即說:“喬書記,你盡管發動群眾,隻要群眾沒意見了,具體工作我來做,做不好你拿我是問好了!”喬燕堅信今晚上自己一定能把村民發動起來,於是說:“那好吧,賀書記,我就等你回來具體安排!”

說完,喬燕便回頭對賀文說:“賀主任,你來主持今晚上的會……”話還沒完,賀文有些愣了,道:“我主持?”喬燕道:“你是村支部副書記、村委會副主任,賀書記不在,為什麼不可以主持會議?許多村民還不認識我,你把我向大家介紹介紹,強調一下會場紀律就是了!”賀文果然過去拿起麥克風,對著話筒“噗噗”吹了兩口,才亮著嗓子道:“大家安靜,現在開會!我先介紹一下,這是縣上派到我們村的第一書記,喬燕喬書記,就是喬書記從縣上請了專家來給我們診病,大家歡迎!”眾人一聽,“劈劈啪啪”地鼓起掌來,有人還喊:“喬書記一來就給我們辦好事,好樣的!”喬燕聽後急忙上前一步,對大家鞠了一躬。賀文介紹完,又道:“喬書記給我們辦了好事,可我們也要守紀律,等會兒看病的時候一個一個地來,不要打擁堂……”話音還沒落,早有幾個人在人堆裏叫了起來:“我先來,先給我看……”一邊說,一邊就往前麵跑,人群馬上跟著騷動起來。

喬燕急忙接過賀文手裏的話筒,大叫一聲:“都回去,都回去!”那些人立即站住了。喬燕又道:“賀書記在通知裏不是說明白了嗎?今晚上是城裏的專家到賀家灣來集體義診,不接受個人診斷!回去坐好,等會兒聽城裏的專家怎麼說!”那些人隻好悻悻地退了回去。喬燕等他們重新坐好了,這才對大家說:“爺爺奶奶、叔叔嬸子們,你們既然得了病,就要知道病是怎麼來的?下麵先請大家看一組幻燈片,再聽專家的話,你們就知道自己的病是怎麼得的了!”說完,對賀波做了一個手勢。

賀波打開投影儀,關了黃葛樹枝丫上的燈,放起幻燈片來。於是,那些被草葉、秸稈堵塞的溝渠,那些如墨汁一般的黑水潭,那些在水潭裏享受著快樂的孑孓、不知名的蟲子,還有那些房前屋後一堆堆發黑的垃圾以及圍著垃圾四處飛舞的黑頭蒼蠅,還有一攤攤遍地橫流的生活髒水,等等,都經過投影儀放大,一一呈現在幕布上。大夥兒先沒認出這是哪兒的畫麵,還互相問:“這是哪兒,怎麼這麼齷齪?”喬燕聽見了大家的竊竊私語,便又拿起話筒對大家說:“大家仔細認一認,難道認不出嗎?”眾人又看了一會兒,終於認出了,便道:“哎呀,這不就是我們賀家灣嗎?”喬燕道:“光認出了賀家灣還不行,你們再認認,哪些畫麵是你們自己家的?”眾人聽了這話,都不吭聲了。

正在這時,賀端陽來了,借著幻燈的光走到桌邊,挨著喬燕坐下,低聲問道:“是誰這麼沒事幹,這不是成心出賀家灣的醜嗎?”喬燕立即道:“是我拍的!本身就這麼髒,還怕別人拍嗎?”賀端陽馬上改口道:“平時沒怎麼在意,現在把這些畫麵集中在一起,實在惡心!”喬燕道:“更惡心的還在後麵呢……”一語未了,幕布上出現了一隻躺在水溝裏的死耗子,經過投影儀的放大,腫脹得猶如一隻褪光了毛的小豬,滿身蛆蟲亂爬。喬燕正想問賀端陽看了這幅照片惡心不惡心,身邊東莉背過身去,朝地下“哇”的一聲,便嘔吐起來。喬燕急忙去拍打東莉的背,正想安慰,忽聽得像是傳染似的,人群又有幾個女人“哇哇”地吐了起來。東莉吐完,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按著胸口,對喬燕喘著氣說:“別放了,別放了,惡心死了,我都為你們賀家灣感到難過!”喬燕便叫賀波停止了播放。

喬燕等黃葛樹枝丫上的燈光重新亮起來後,看清眾人臉上都掛著十分凝重的神色,便又拿過話筒說:“還有很多照片沒有放完,我也不想多說了,下麵我們就請專家給大家說說你們的病情!”說罷便把話筒遞給了小趙。小趙接過話筒,咳了一下,說道:“首先我要給賀家灣各位父老鄉親申明一下,我並不是一個治病的醫生,我隻是縣防疫站的化驗員!剛才你們看了自己灣裏的環境衛生,現在我要向大家宣布……”說著他用另一隻手舉起瓶子裏的自來水,接著道,“你們賀家灣的自來水,受病原體汙染,細菌嚴重超標,其罪魁禍首就是剛才那些垃圾,所以患腹瀉的人才這樣多……”話還沒完,人群裏爆發出“呀”的一聲,不知是懷疑還是驚訝。小趙道:“我隻是化驗員,至於你們的自來水還會給你們帶來什麼危害,下麵聽我們所裏小王給你們講,她是搞衛生防疫的,是這方麵的專家!”說完,把話筒遞給了東莉。東莉把話筒拿到手裏,半天都沒說話,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嘔吐中緩過氣來。村民見她不說話,都有些緊張地看著她,過了半天,東莉終於對大家說開了:“看了剛才的幻燈片,我感到非常難過,沒想到賀家灣衛生這麼差!我也不想多說,隻想告訴大家,那些垃圾中的細菌,通過地下水傳播到了你們的自來水裏,我們把它叫作‘介水傳播’!你們現在得了感染性腹瀉還是輕的,如果不馬上治理,接著還會引發霍亂、病毒性肝炎、脊髓灰質炎、阿米巴痢疾、傷寒和副傷寒、鉤端螺旋體病、血吸蟲病等幾十種……”眾人還沒聽完,便紛紛叫道:“天啦,那自來水不能喝了,從今往後,我們還是從井裏挑水吃吧!”東莉道:“自來水都被汙染了,水井難道沒被汙染?”眾人像是被嚇住了,沉默了半天才七嘴八舌地問:“挑水吃也不安全,那怎麼辦?難道我們不吃水了?”

喬燕將胳膊肘支在桌上,用手撐著下巴頦,靜靜地看著會場。等眾人說完以後,才拿過東莉手裏的話筒道:“事情明擺著,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們賀家灣的水源是幹淨的,隻是大家平時不愛衛生,秸稈亂扔,垃圾亂倒,造成細菌繁殖!現在要想吃上幹淨水,不得病,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村裏的垃圾清理幹淨!”眾人便馬上叫了起來:“清就清理吧,你們說怎麼清理,我們就怎麼清!剛才賀文主任說得對,啥子都比不過命重要呢!”喬燕聽到這裏,意味深長地看了賀端陽一眼,卻見賀端陽板著臉,緊緊咬著嘴唇,兩道長長的皺紋從嘴角往上蕩漾開去,順便把鼻子兩邊也牽起一些紋縷,那神情像是臉上掛了一層霜。

喬燕摸不清楚賀端陽心裏究竟在想什麼,她本想逼他當場表態,可又怕他沒想好,或者說出來村民不買他的賬,會使他在這麼多人麵前出醜,想了想便道:“賀書記早就想整治村裏的環境了,隻怕大家不齊心,所以才開了今晚上這個會來統一思想!至於具體怎麼清理,賀書記早已心中有數,散會後請村上和組上的幹部留下來,聽賀書記具體安排!”說著便扭頭對賀端陽問,“賀書記還有什麼?”賀端陽的臉色這才活泛過來,搖了搖頭,甕聲甕氣道:“沒什麼了。”喬燕便宣布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