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灣的環境大整治進行了三天,村莊麵貌煥然一新。在這三天裏,喬燕一邊繼續到貧困戶家中走訪,一邊到各組督查清理情況。從這件事中,喬燕不僅看出了賀端陽的魄力,而且發現他在村幹部和村民中的威信還是挺高的。
那天晚上村民走了以後,賀端陽也不等喬燕再說什麼,就對坐在會議室裏的村組幹部一頓夾槍帶棒地大聲訓斥:“臘月三十天的磨子——你們現在想轉了?早些時候叫你們不要把地裏的雜草和秸稈扔到水溝裏,也不要亂倒垃圾,嘴巴都磨起繭疤了,你們哪回聽進去了?現在曉得得了瘟病癆病孬毛病,才曉得鍋兒是鐵打的了……”喬燕也不製止他。賀端陽一番發泄後,才道:“還能怎麼清理?剛才喬書記說得對,解鈴還須係鈴人,你們有手丟,就有手清理,各人自掃門前雪!從明天起,以小組為單位,各組清理各組的,管你們回去想啥子辦法,我打酒隻問提壺人!三天後,村上組織檢查!我醜話說到前頭,哪個還像過去那樣冷水燙豬——不來氣,影響了全村人吃水,對不起,我就找你們!”那些村組幹部隻顧低著頭。
剛把村裏環境衛生清理完畢,鎮上忽然通知喬燕和賀端陽開會。到了鎮上一看,縣上負責這個片區脫貧攻堅工作郭副縣長、縣扶貧移民局的伍副局長都來了,還有往這個鎮派駐了第一書記的幾個縣級單位,有的來了主要負責人,最不濟的也來了一個黨委委員以上的領導。喬燕的單位來的是姚姐。喬燕一見,便知道今天這個會議不但和扶貧工作有關,而且特別重要。果然,會議一開始,縣扶貧移民局伍副局長傳達了一份省上的文件。文件的內容和那天晚上羅丹梅透露的差不多。主要是針對前段時間脫貧攻堅工作中存在的“六個不準”現象,省上決定開展“回頭看”,重新調整數據,重新識別建檔立卡貧困戶,重新製定幫扶措施,以做到“扶貧對象精準,項目安排精準,資金使用精準,措施到位精準,因村派人精準,脫貧成效精準”等“六個精準”。文件還規定了紀律和注意事項。伍副局長傳達完畢,郭副縣長又做重要講話。
郭副縣長四十多歲,前麵的頭發掉得差不多了,一張圓臉,胖得下巴疊了起來,看起來像是長了兩個下巴。他說:“為什麼要開展‘回頭看’?就是因為精準識別是精準扶貧的第一步,過去各地報上來的貧困戶,有許多錯評、冒評和漏評的現象,這次一定要糾正過來!該清退的必須清退,沒評上又符合條件的,該補就要補上!村兩委班子、村民代表、第一書記以及駐村幹部,對建檔立卡必須按照農戶申請、入戶調查、民主評議、鄉村部門審核、初選貧困對象、公示公告、結對幫扶、製訂計劃、填寫手冊、數據錄入、聯網運行、數據更新等嚴格運行,少一個也不行!為了進一步檢查大家是否真正做到了精準識別,市上和縣上將組織檢查組明察暗訪,如果出了問題,不管涉及誰都將嚴肅問責!”
會議最後,鎮黨委羅書記就全鎮貧困戶的摸底識別工作做了具體安排。會議開得十分嚴肅和緊張,大家隻顧往本子上記著筆記,生怕遺漏了什麼。
會議完畢,喬燕才走到姚姐身邊,拉著她的手說:“姚姐,謝謝你給賀蘭買的衣服,小姑娘穿上可高興呢!”姚姐道:“一點小事,有什麼值得謝的!”又看著喬燕問,“這次重新識別貧困戶,不但要求十分嚴格,而且時間很緊,你有壓力沒有?”喬燕道:“壓力肯定會有,可別人能完成,我也能完成……”正說著,看見賀端陽走了過來,便拉著他向姚姐介紹了,又對姚姐說,“賀書記是一位很有魄力和農村工作經驗的老支書了,有他支持,我們村貧困戶的識別工作一定會順利完成!”說完看著賀端陽問,“是不是,賀書記?”賀端陽臉上一邊蕩漾著笑容一邊對姚姐說:“領導們放心,我一定支持和配合喬書記的工作,保證完成任務!”姚姐聽見這話,便高興地說:“好哇,你們有這種團結合作的精神,我們也就放心了!我來的時候,局長還對我說,你問問小喬,需不需要單位再派個同誌去協助她……”喬燕立即打斷了姚姐的話,道:“不需要了,姚姐。單位的工作也緊,我真的能夠完成任務!”
回到村上,喬燕和賀端陽商量了一下,決定立即召開一個村幹部會,盡快落實鎮上會議精神。喬燕讓賀端陽傳達鎮上會議精神,賀端陽道:“你是第一書記,還是你講!”喬燕也沒推辭,她首先表揚了村裏環境整治的成績,尤其表揚了賀端陽,道:“賀書記在環境整治工作中,認真負責,不愧是一個敢作敢為、有勇有謀有為的好幹部,特別是他在這段時間裏,天天都在第一線督促檢查,才換來了全村麵貌的大改變,這一點是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的!”說完這話,喬燕才詳詳細細地把鎮上會議精神給大家講了,然後道,“對貧困戶摸底識別,是精準扶貧的第一步,時間緊,任務重,涉及家家戶戶……”說到這兒,她掃了大家一眼,神色也變得凝重和嚴肅起來,目光從所有兩委成員身上一一掃過,最後才道,“從現在起,我們所有村幹部,都要把自己的事停下來,深入全村每個家庭,逐家逐戶去算賬摸底,並按照上級八個比對的要求,把村裏的貧困戶都精準識別出來,不能落下一家一戶!誰要是在這個工作中再把自己的私事放在第一位,或者工作不深入、不仔細,出了問題,後果大家都是知道的。”說完又犀利地掃了大家一眼。
賀文便道:“你是第一書記,具體怎麼分工,你說吧!”喬燕又看了賀端陽一眼,見賀端陽仍不動聲色,便道:“我是這麼想的,加上我,一共六個村幹部,分成三個調查小組,每個小組調查兩個村民組,大家看怎麼樣?”眾人便去看賀端陽,賀端陽抿著嘴雖沒明確表態,卻也沒有反對的意思。賀文便道:“怎麼不行?你就直接分一下吧!”喬燕道:“那我就分了!我和張主任一個組,調查鄭家塝和第一村民組。賀書記和鄭全智一個組,調查二、三村民組,賀文主任和賀通良會計一個組,調查四、五村民組,大家看行不行?”眾人都道:“有什麼行不行的,反正都是調查!”喬燕便道:“既然沒有意見,那就這麼定了!”說完才看著賀端陽,道,“賀書記還有什麼沒有?”賀端陽見喬燕點了他的名,便對眾人道:“剛才喬書記都講了,我完全讚成和服從她的安排!我隻補充一點,大夥兒不可能在家裏等著你去調查,隻能利用早、中、晚他們在家的時候,你去了才找得著人,所以大家不得不辛苦一些!特別是喬書記這個組,鄭家塝路最遠,還得爬坡上坎的,這更要辛苦你了……”喬燕馬上說:“你們別管我,我在村裏沒什麼拖累,倒是你們,這半個多月時間,不但要起早睡晚,還得日曬雨淋的!”賀端陽道:“喬書記從城裏來,平時也沒有這樣辛苦過,你都不怕,我們怕什麼!”說完又強調了幾句,道是既要抓緊,又必須準確,若是誰調查回來的資料不準確,要返工重來,所有損失都由自己負責。喬燕這才知道自己疏忽了最關鍵的話,不由得在心裏佩服起賀端陽來:“到底是薑老才辣,我隻強調了時間,他卻既強調了時間,也強調了調查的質量,看來我真得好好向他學習!”
待賀端陽說完,喬燕正想宣布散會,突然又記起了一件事,便急忙對大家說:“還有一件事,這幾天忙我差點忘記了,就是吳芙蓉和賀勤的鴨子糾紛……”可話還沒完,賀端陽便道:“喬書記,你要說其他什麼事,大家該使力的使力,該出錢的出錢,攥一把勁也就過去了。可他們這事,就是神仙下凡也沒法說清楚!”眾人也紛紛附和說:“就是,連派出所都出動了,也都沒法做出決斷,我們怎麼能做出了斷?”喬燕又看著賀端陽說:“可我們總不能讓他們這樣無休止地鬧下去呀?”賀端陽仍做了個不想接招的手勢,道:“他們吃飽了撐的,願打願鬧,我反正是巫師捉鬼——啥辦法都使盡了,他們不聽,我也沒法!”眾人也說:“一個要個整壇子,一個要個整南瓜,都不聽勸,確實沒辦法!”喬燕皺著眉,覺得有些下不了台,半晌才說:“我也沒非要大家給個青紅皂白,隻是想提醒一下,大家在逐家逐戶識別貧困戶時,順便問問村民,看還能不能發現什麼新的線索?雁過留聲,她十隻鴨子丟了,就一點線索都沒留下?要是有了線索,這事情就好辦了!”眾人聽了這話,便說:“好,我們再問問嘛!”
晚上,喬燕又在“七仙女群”裏發了一條微信,告訴了大家上午鎮上會議精神與自己村上落實的情況,然後說:“各位好姐妹,我好緊張!盡管我把任務布置下去了,可突然又感覺沒了信心。求各位好姐姐好妹妹把你們的經驗分享一下,謝謝!”沒一時,李亞琳回信了:“燕兒姐:永遠不要說沒信心,也不要說自己沒經驗或不會做,當你沒了依靠,就什麼都會了,什麼都行了。努力!”喬燕兀地為李亞琳的話感動起來,立即回道:“謝謝你!”剛發出去,張嵐文發言了:“對不起,剛才給小孫子換尿布,來遲了!你們別忘了,現在有一種爭當貧困戶的傾向,不露富,隻叫窮,不說真實情況,大家可要注意!我編了一段順口溜在村裏宣傳,現提供給大家,不知有用沒用。”接下來便是一段歌謠:
真是貧困戶,大家都幫助。想當貧困戶,肯定沒出路。爭當貧困戶,永遠難致富。搶當貧困戶,嚇跑兒媳婦。怕當貧困戶,小康邁大步。拒當貧困戶,榮宗展傲骨!
喬燕看完,深受啟發,馬上留言道:“太好了,大姐,既通俗易懂,又說到了點子上,明天我就叫人寫出來在村裏張貼!”緊接著,眾人也獻花的獻花,點讚的點讚,留言的留言。
第二天一大早,喬燕便去約張芳一起去鄭家塝,沒想到張芳一見喬燕,卻皺著眉頭道:“喬書記,我家小麗昨晚上又發高燒又咳嗽,還吐了兩次,把我嚇壞了!我起來用老酸蘿卜給她洗了兩次額頭和胸口,燒隻稍稍退了一點,現在還咳嗽和發幹嘔,我得把她帶到鄉衛生院打針,上午隻有請假了……”喬燕便道:“張姐你去吧,孩子是大事,我一個人先去鄭家塝,走訪一戶算一戶……”話還沒完,張芳便道:“喬書記,大夥兒都趁早晚天氣涼快時幹點活兒,你這麼早去,找不著人的!不如休息半天,等我回來後,我再陪你去!”喬燕想了想,道:“張姐,你快把小麗送醫院吧,我出都出來了,還是先去看看,如果找不著人回來就是!”說完,告別張芳走了。
賀家灣村的老灣、上灣、下灣和新灣,都清一色姓賀,唯有鄭家塝是一個鄭、王、劉、羅諸姓都有的雜姓村落,和賀家灣隔了一條溝。這條溝鄭家塝人把它稱作“夾皮溝”,賀家灣人卻把那溝稱作“和尚壩”,原因是那溝裏的田過去是元通寺的廟產。
喬燕從張芳家出來,下了一道坡,順著一條小路走了大約十分鍾後,又下了十多級石梯子,再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河堤路又走了十來分鍾,便到了被鄭家塝人稱為“夾皮溝”的溝裏。隻見那溝兩邊雖說不上是崇山峻嶺,卻也巍巍峨峨,頗有幾分氣勢,溝底也有幾十丈寬,盡是良田沃土,一條兩丈來寬的小河,又把那些良田沃土劈為兩半。河上立了一座雙孔石拱橋,也不知建於何朝何代,南北走向,橋拱兩邊的石欄中間,有一浮雕石龍,首尾各向東西方向,上翹伸出橋身之外,昂首奮須,栩栩如生;橋兩頭又豎石獅二尊,造型美觀,雕工精細,線條流暢;橋麵的石板也不知經了多少人踩踏,已凸凹不平。橋墩石頭,不但布滿了青苔,也裂了道道石縫,顯出一種滄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