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絕天門赤梟堂——一個平日讓人望之生畏的可怕地方,卻是張燈結彩,炮竹聲此起彼落,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熱鬧得就像市集。
這,當然是有理由的。因為赤梟堂的少主——樊至剛終於找回他失蹤好些日子的未婚妻,淮北羅家的大小姐,羅緋衣。
新郎新娘拜了堂後,就是場麵盛大的喜宴,一切出奇地順利,獻籌交錯、笑聲賀語連綿不絕,連樊汝胤都快被這歡欣的氣氛衝暈了腦兒。
就在一切即將大功告成之際……
一群人腳步匆忙地跑上前來,成員是各方貴賓的仆眾部屬。其中,赤梟堂的率先開口。“梟主,屬下在庫房前點收各方來的賀禮,竟然……竟然發現有個女人倒在箱裏,叫也叫不醒。”
“女人?,哈哈哈哈哈!”樊汝胤還沒說話,新郎棺樊至剛倒抬起迷蒙醉眼,朗聲大笑。“今天才娶大老婆,就已經有人替我準備好小妾啦?這禮,夠特別!我喜歡!”
“剛兒,你失言了。”樊汝胤不悅地對他瞥了一眼,隨即又轉向那位發言的部屬。“這件小事犯不著現在說,可讓諸位貴賓笑話了。”
“可是,梟主……”他頓了頓,卻知道盡管頭皮發麻也得說下去。“聽羅家送禮來的家仆說,那是他們家小姐,也就是……也就是咱們赤梟堂的少夫人。”
“什麼?羅緋衣?”樊汝胤身子自座位彈起,震懾萬分。
這個名字一出,整個場麵立時從熱鬧陷入詭異的靜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往樊汝胤這兒集中。
打破緊張局麵的,是個清越的聲音,那是青鷗堂堂主練如灩。“樊堂主,咱們一塊兒到大廳談談吧,連同兩個……羅緋衣!”最後三字落下的同時,她英銳的目光亦掃向了樊汝胤。
樊汝胤被練如灩這麼一瞪,心下竟覺得虛浮了起來,這練如灩年紀雖輕,但沉靜如鋼的氣質,連他這個在武林數十載的老江湖都見之凜然。“既然練堂主這麼說,那麼,就請各位移駕大廳吧!”
至於聶颯,始終未發言,甚至,連目光也從沒自手上的酒盞移開過;最後還氣定神閑地慢啜了口好酒,才離開座位。
※※※
大廳之上,樊汝胤坐正中主位,為客的練如灩及聶颯則就座於下。
沒多久,昏迷中的羅緋衣被一群人半攙半扶地帶到大廳,而後像卸貨一樣隨意放在廳中央。
“她是我們家的緋衣小姐。沒錯。”羅家家仆不敢靠近這素來邪門兒的大小姐,隔得大老遠指認道。
“嗯。”練如灩點點頭,手一指,向著被人帶出、依舊覆著喜帕的新娘,繼續詢問。“那她呢?今天,不是你們羅家小姐出閣的日子麼?”
“大小姐前一次出嫁失蹤後,就再沒回過羅家;這次婚禮,是樊老爺這邊差人通知的,我家老爺這才派咱們送些薄禮,祝賀大小姐終於回來完婚。”
“嗯。”練如灩還是沉穩地點點頭,未置任何評論,心底自有計較。
“是誰派你來的?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這時,新郎倌樊至剛卻搶了幾步,一把揪住家仆的襟口,語出凶狠威脅。“你說她是羅緋衣,憑證在哪裏?沒有憑證就不要亂放話!”
“剛兒,你放手。”樊汝胤見兒子如此衝動,連忙喝阻,轉頭又問自己的部屬。“這位姑娘是在哪兒發現的?”
“呢……”他微低著頭,好半晌才困難地開口回答:“是在玄鷹堂送來的賀禮裏。”
“哦?”樊汝胤挑高了眉,將視線轉投在聶颯身上。
“我不清楚她怎麼會在禮箱裏。”唇邊浮起冷冷一笑,聶颯淡淡地說。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羅緋衣是你劫走的,對不對?”聶颯的話才說完,樊至剛立刻跳了出來,指著聶颯就是一陣狂哮;黃湯下肚後,雙眼脹得通紅,更顯得凶狠。
“剛兒!”話已經說到盡頭,樊汝胤是來不及阻止了,心底自是有些氣折,麵子上卻仍需挺撐著。“你們全都下去吧,這裏我們幾位堂主自會商量。”
就在眾人紛紛離殿、場麵紛亂的同時,一道身形驟起,迅若電馳雷掣,旋即歸回原處——原本臥倒在廳中央的羅緋衣,此刻則被聶颯摟在懷裏!
“聶颯,你……”練如灩不解地看著聶颯,英秀的眉微微一蹙。
聶颯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用飽含深意的銳利目光,緊緊鎖住樊汝胤的眼,突然,他笑了,俊容卻因此更顯沉冷。
“聶小子,你笑什麼?”既然廳中隻剩這幾人,樊至剛也就不客氣了。
“我笑有人機關算盡,反倒將了自己的軍。”他攤開右手,裏頭躺著一根細若發絲的銀針。“下了迷藥不放心,現在還要置她於死地麼?”
練如灩隻消一眼,便了然於胸。赤梟銀針索命魂,那東西雖細小,但能殺人於頃刻,且人骨不見痕,是樊汝胤的獨門絕活兒。
“殺她,是想滅口麼?”她瞅了樊汝胤一眼,身子同時翩然躍起,出手掀了新娘的喜帕。
隻見那方繡著寫鳳的紅色帕子緩緩飄下——自那張臉孔,雖具沉魚落雁之姿,卻與聶颯懷中的羅緋衣截然不同。
“你是誰?”她直接盤問。
“我……我是羅……羅……”原本就已經心顫不已,如今突然見了光,被人直接審問,那新娘嚇得根本說不出話。
“練如灩,這裏是赤梟堂,不是總殿,犯不著拿你青鷗堂主的氣勢壓人。”
“剛兒,你給我下去!”
“爹,為什麼?”樊至剛自認沒錯,依舊大聲嚷嚷。“依孩兒看,根本是練如灩和聶颯這對師姐弟聯手陷害咱們!”
聶颯依舊微微揚著冷薄的唇,沒有加入辯論,樊汝胤這一局,算是完完全全敗了。
“這針若真要了羅緋衣的命,可就死無對證了。”對於樊至剛的挑釁,練如灩亦不在意,徑自向樊汝胤撂下先禮後兵的預告。“看來,要查羅緋衣這件事,青鷗堂勢必不輕鬆了,日後若有得罪之處,如灩在這裏先請樊叔原諒了。”
※※※
“啊!不對!我中計了!”
當客人散盡、聶颯離開、羅緋衣被練如灩送返羅家,赤嫋堂這才重歸平靜。此時此刻,樊汝胤細思今兒個發生的種種,乍然發現自己上了聶颯的惡當。
沒錯,是聶颯!
這場連環計的主謀者,不會是別人,肯定是他——聶颯,不會錯的!
是聶颯把他逼到不得不用假婚劄來平息謠言的絕境,又在婚宴即將結束、如意算盤近乎圓滿之際,赫然在眾人麵前以騷動的方式亮出羅緋衣,亂了場麵,也亂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