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問巧!問巧!”

完顏慕南不斷高聲喚著,心裏滿是惶急;踮起腳尖、伸直了頸項,試圖讓自己顧盼張望的視野開闊些,偏偏逃難的人群密密麻麻如傾巢而出的螻蟻,她自個兒被這股人潮流動牽拖著走,而問巧小小的纖細身子早就被這片烏壓壓所吞沒,不知芳蹤何在。

“問巧!問巧!”她仍是不肯放棄,使勁地直喊著她的名,嗓子因而有些暗啞了。

傳自喉嚨的灼熱疼痛,是否就是心焦如焚的感覺?殷殷切切、憂憂淒淒,在慌亂擁擠的情形下,墜落麵頰的一綹青絲被她忽略得徹底,連稍稍抓住梳整理的念頭都無暇從她的腦中閃過。

找不著自己,問巧多半也是同她一般,著急得不得了吧?

離開歸雲莊好些時日了,兩個小女子仿佛又回到以前在王府相依相顧的年歲:也許,在血統上有主仆之分,但現實生活裏的她們,有的是比一般親姊妹還深的手足之情,而這──才是最真實的,不是嗎?

原本已經打算在淮南的楚州安定下來一起過生活的,卻怎麼也沒料到會遇上淮水決堤泛濫,使她們不得不走上逃難之途,更沒想到如今竟被人群衝散了依隨。

難道,命運真的注定她們一生漂泊、覓不著淒身處?

半個月……半個月了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完顏慕南心裏的希望之火也逐漸黯淡,人群到後來散的散、分的分,想要找到問巧,更是形同海底撈針……但不管如何,她,不會放棄希望的!

“明劍山莊。”她抬頭瞧了高懸門頭的匾,心中默念道。

根據沿途打探的消息,民間負責指抨、統領救災工作的正是素以義勇慈善著稱的明劍山莊,如果能夠借助其力,要得知問巧下落的機率應該比較大吧;再者,身上的盤纏已經所剩無幾了,非得找個工作度日不可;眼前這偌大的莊園不知有沒有一個工作機會──給她。

“對不起,我想請問這裏是否需要人手?”

“你要找工作?”應門的仆役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總覺得麵前這位嬌滴滴的姑娘,縱使身著布衣,也有一種特別的氣質,什麼原因他是說不上來啦,反正就是認為這姑娘不該是來服待旁人的。

“唉。”完顏慕南微微一笑,客氣地點點頭。

“哦,這個我不清楚,請姑娘人內稍候,我請總管與姑娘一談。”小姑娘笑容可掬,仆役自是以禮相待。

“有勞了。”

※※※

廣裘天壁勻勻釉上瓦藍,散綴的纖纖雲絮抽剝成絲!典型的秋日晴空。

野潑潑的風挑逗著枝頭猶未紅透的葉,試圖進行一場溫柔的誘騙;偶有幾片早早思動、按擦不住的葉,決心選擇自由離家出走,在風中隨意勾勒出美麗的弧線和圓圈兒後,有的降落塵土,暫做休憩,等待風的再一次溫柔誘騙,有的則幻化成葦停泊在塘,執意在澈淨的水麵上繼續畫著圈兒……這風和葉的頑皮遊戲,她瞧在眼裏卻沒放人心間,才會頗煞風景地輕歎出聲:“唉,這問巧……”來到明劍山莊五個月了,殷殷期盼的消息卻始終如石沉大海,這教完顏慕南如何開朗得起來?所幸這裏的主子待她甚好。

主、子……她低頭一看,自己手裏端捧著的,不正是剛為小姐熬煎的藥?她怎地在此發起呆來,真是罪過罪過!這下子哪還能再有耽擱,自是三步並做兩步地急住主子房裏去。

“小姐,藥來了。”

“唉!”原本臥憩牙床的宮茜衣聞聲輕輕一歎,兩旁的侍女立刻扶小姐坐起。“又是藥!真不知要到何午何月,我才能擺脫這些湯湯水水的鬼撫斌兒!真的受不了……每四個時辰就要服這個熙熙濃濃的東西。”

“小姐就別怨了,服下這帖藥後,‘何年何月’就變成‘來日不遠’啦!”慕南含笑來到床前,對皺著眉頭的主子說。

她本有心悸的宿疾,雖然自到明劍山莊後未再發作,但是這種時時得忍受藥汁難飲的痛苦,可是記憶猶新呢!即使宮茜衣身為堂堂明劍山莊之主,必須憑藥石維係生命的處境,卻是讓慕南的打從心底疼惜。

“來來來,把藥喝下去吧!”

宮茜衣搖了搖頭,拒絕!

“是啊,小姐,藥都涼了呢!”婢女倩兮說。

“小姐就別為難咱們了。”盼兮也加入遊說之列。

官茜衣睜著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瞅遍周遭每一張秀淨的臉龐,噘起櫻唇,嘟嚷著道:“不喝好像還不行咧,真不知誰是主子喔!”

一旁的婢女登時噤聲,委屈地把頭低下,用眼角餘光互相瞄了瞄。

不過,倒是有人很不識相地捋虎須……“小姐,聽說青堤剛生了,想不想到馬房看看小馬?”慕南瞧她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於是換個方式來勸誘;或許這樣比較能讓小姐接受。再怎麼說,她總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呀!

“真的真的?”官茜衣的眼睛立刻粲然起來,輕輕一眨就晶瑩滿眶。

“我幾時騙過小姐?”嗯……看來這招確實對她有效呢!慕南還是保持她那似水溫柔的笑容,卻隱隱帶著依稀的狡獪。“隻是……”

“說來說去,就是要我服下勞什子就對了。”茜衣終於發現她的目的,小嘴兒一撇,還是忍不住抱怨幾句;然而這可不表示完顏慕南的小小計謀沒有效果,她朝那張笑眯眯的臉瞪視了一會兒,決定投降,沒好氣地嚷嚷:“好啦好啦,我喝我喝。”

下頭的倩兮、盼兮偷偷地漾開了笑,睨了彼此一眼:還好有慕南在,否則小姐的拗脾氣她們可實在沒法子治呀!

風蘊著的黑過於濃稠了些,仿佛暗示將有大事發生──在如此深沉的夜。

※※※

翻越明劍山莊偌高的圍牆,對他而言無異如同跨過門檻,絲毫沒半點困難,連輕皺眉頭都嫌多餘。

宮茜衣──明劍山莊的主人!他的目標。

有關山莊的地形、守衛及屋舍配置圖他早就熟記腦中,要找到茜衣的房間簡直易如反掌;如果說他是個有情緒的人,那麼此時的他唯一有可能感覺得到的是──無趣!少了挑戰的乏味!

隻是,江湖上無人不曉,“回雪驚鴻”向來缺少情緒起伏;或許就是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沒有,他才能成為最頂尖的、不需要依附任何組織即能生存的頭號殺手。

“波──紮──”輕輕推開宮茜衣的房門!他緩慢!地步了進來。

立於床前,他的眼光朝下瞥了瞥,確定榻上緊閉雙眼的小姑娘與在他手上的畫像是同一人後,慢慢推出劍身……價值十萬兩的生命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一寸……兩寸……突然抽出──手上的勁道灌於劍上,而後,迅速地刺入她的咽喉!

一氣嗬成,沒有半點多餘動作!

床上蒼白瘦弱的小姑娘,甚至不曾痛呼出聲!好像猶在睡眠之中;隻是,她再也沒有機會去發現這一次睡眠和過去的差異──她,失去了從睡夢中醒來的權利,永遠失去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條白絹,仔細地擦拭沾染血紅色的劍尖,然後輕輕收劍人鞘。就在此時……“波──紮──”房門再度被打開。

有人進房?

突如其來的巨響讓他反射性地立即回頭。

殺手天生該有的警覺在他身上向來可以找到最佳的典範,可是為什麼眼前這名女子居然能讓他完全喪失了這份審覺的本能,直到她開門了驚覺有人靠近。

要是那人本意在偷襲暗算……那即使他能躲過,也一定討不了什麼便宜!

他──步斂塵,不禁微微攏蹙眉峰,眯著眼冷冷地打量起這來得不是時候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