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像是希臘神話裏專門誘引水手跳海的妖女歌聲,而他終究隻是個凡夫俗子,聽入耳,心就難息定了。
唐諾知道他還是得開口,這是逃不掉的,盡管喉音有些幹澀。“你你要怎麼做,是你的權利,沒有必要征求我同意。”
“那就是答應嘍!太好了!太好了!”她喜出望外地歡呼,眸光像全綻的木棉花般,坦率而熾熱。
原來,他的一點點回應,就可以撩動她的快樂。唐諾細細凝睇著她,感謝、心動、溫暖、疼憐還有欣羨,種種情緒揉在一起,教他無力思考了。
“既然這樣,那”喜萌頓了頓,微沈吟,最後還是問出了口。“那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
“讓我抱你,這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了。”她的臉蛋燒得紅透了。
“嘎?”理智被嚇醒了,摸摸鼻子,唐諾麵色尷尬地說:“呃,我我覺得這樣不大好,雖然現在社會越來越開放,婚前性行為也越來越”
喜萌急急打斷。“等等、等等!‘抱’跟婚前性行為有什麼關係?我說的是擁抱,不是不是你們男人想的那樣啦!”
糟糕,原本已經發燒的兩頰,現在更是燙翻了,讓她不得不低頭掩飾呀。
“我呃,對對不起,是我誤誤解了。”律師的流利口才這會兒當機中,因為最尷尬的人是他,唐諾。“如果,隻是一個擁抱,那”
最後那個“好”字還沒落定,他就整個人僵愣住了,因為她的雙手已經穿過他的兩脅,將他緊緊地擁在懷裏,緊緊地。
每條神經在刹那間變得敏銳,唐諾清清楚楚感受到兩副身軀的貼觸,她的頭埋在他的前膛,耳朵挨在他的左胸,掌心貼在他的後背。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喃喃地,喜萌發出幸福的喟歎。
她的聲音很輕,卻著實亂了他的心神,有那麼一瞬,唐諾幾乎要抬舉臂膀回應她的擁抱了,但在最後關頭,他硬是按下了這個欲望。
他還沒準備好要接受一段感情,不該輕舉妄動的。
喜萌長長籲了口氣,終於慢慢放開了手、抬起了頭、抽離了身子。
雙睫揚起,她以炯亮的明眸直探他的眼,含笑說:“謝謝,唐諾,謝謝。我該回去了,你自己路上小心嘍!”向他揮揮手。“下次見,掰掰!”
唐諾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往回跑了,他隻能怔怔望著她纖巧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獨自咀嚼擁抱的滋味;此刻殘留在他記憶裏的她的體溫,依舊是一片暖洋洋,不躁不炙,讓人覺得讓人覺得
好想擁抱啊!
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荒謬的念頭冒出,唐諾不禁失笑地抬眼望了望天際。然而,今夜台北的上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飛鳥、沒有噴射機,僅僅有的,是一張笑得如花火燦燦的容顏。
僅僅有的,是她,朱喜萌。
“你這個笨蛋!傻瓜!幹麼這樣讓唐諾糟蹋呀?”
喜萌將這幾個月來她和唐諾間的情形一次報告完畢,莉頤硬壓抑著怒火聽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罵。
“何大美女,息怒、息怒,生氣容易變老哦!”
“如果世界上都是像唐諾那樣的臭男人,也不必在乎自己美不美、漂不漂亮,變老就變老啦!”嘴巴仍硬,但她的表情確實立刻和緩了。
喜萌掩嘴偷笑,莉頤是什麼樣的個性,她會不了解麼?
“喂,朱小豬,你還笑?我是在關心你、為你打抱不平哎——”莉頤瞪她。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這個我很感動,但打抱不平就免啦,我沒有什麼好不平的。”一把攬住莉頤的肩,喜萌笑道。
“真的嗎?可是在我來看,你根本就是被他吃定了嘛!”
伸出食指,在她麵前搖了搖。“這麼說,對唐諾不公平。自始至終,他都很坦誠,從沒惡意玩弄我,光這一點,就很不容易了。”
輕籲口氣,喜萌接著說:“打從表白後,我不是沒有怕過、難受過,前幾個月我覺得自己被捆綁住了,情緒因為唐諾大起大落的,在他麵前就慌了手腳、失了信心,甚至懷疑自己還能撐多久,我想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逃避疼痛的本能。那天,當我看著他離開,無能為力的著急讓我領悟了,先前那些亂糟糟的東西,全是一時的情緒,不是真正的心情,我不能被它們蒙蔽了、混淆了。
我問我自己還喜歡唐諾嗎,如果是,就去再一次告白,之後不是不放棄,而是要放手追。說穿了,我跟唐諾一樣,都在誠實地表達自己,不欺騙對方,怎麼去判斷誰吃定了誰、誰又被誰吃定了呢?”
莉頤專注地看著她,許久許久,才開了口:“喜萌,我們認識這麼久,能做你的朋友我覺得很高興,可是,今天我想說的是,能認識你,不隻高興,更是榮幸。能做你的朋友,我覺得好驕傲。”
喜萌猛搓雙臂。“嘖嘖嘖,不早跟你說過了嗎?美女不適合說這麼肉麻的話!雞皮疙瘩都快掉光啦!”
“有沒有良心啊?我是在稱讚你耶!”指尖往她額心戳去。
“好好好,謝謝,謝謝何大美女的稱讚,小的受寵若驚,這樣行了吧?”喜萌告饒,腦袋突然想到什麼,唇畔浮起了賊溜溜的笑。
“喂,你在笑什麼?”莉頤也發現了。
“沒有沒有。”
“分明就有,快說快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瞧她這麼賣力地搖頭否認,嗟!標準的“欲蓋彌彰”!
“咳咳咳”笑浪澎湃而出,她連咳了幾聲,才緩緩說道。“如果你真要打抱不平,我和唐諾之間呀,還是唐諾吃虧。撇開其他的不說,那天,是我去抱他,是他被我吃了豆腐咧!”
“搞了半天,你想的還是唐諾啊!”真救不了她,這家夥中毒太深了嘛!
“嗬嗬,沒辦法,就是會想到他。”眉開眼也笑,喜萌湊過頭去,壓低了聲音跟她說。“說真的,唐諾很好抱耶,窩在他懷裏真的舒服又暖和。唔,假如冬天可以抱著他睡覺,一定很棒。”接下來,她的聲音更低了。“還有還有,莉頤,我跟你說,我猜唐諾一定有練過身體,當我抱著他的時候,可以感覺到他的胸肌哦嗬嗬,厚實又富彈性,觸感呀,好極了”
“你這隻色小豬、色小豬、色小豬!”莉頤紅著臉,指著她笑罵。
現在,她真的相信了——吃虧的人,確實是唐諾,沒錯!
二十四歲的暮春,愛情如提前報到的盛夏雷陣雨,轟隆隆地在她的生活裏震蕩回響,沒一處角落安靜得了。
然而,喜萌放下了掩住耳朵的雙手。因為暫時的陰霾終會散去,她相信,雨後的天空隻會被洗滌得更清明,其他的不會改變,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