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妹子,有什麼事兒嗎?”王力勤一進門就堆著一臉笑。“這麼匆匆地遣問巧丫頭來找我,想必是什麼重大緊急的事兒吧!”
“力勤大哥,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到我這兒。”慕南極力掩飾自己的畏懼,一副樂見來者的模樣,甜甜地展露出笑顏。“請坐,喝點酒、吃點小菜,咱們聊聊。”
“客氣,客氣。”
待他幾杯黃湯下肚,慕南才逐漸切入正題。
“是這樣的。”她眼波流轉,語氣柔媚。“我在這兒也住上好些時候了,最近我直想家,或許真該回家了。隻是我和問巧都是弱女子,一路回汴梁總是不大方便,而莊裏最有擔當、最負責任,又最有能力的自是力勤大哥,所以我……”
“要我送你們?”王力勤麵露得意,整個人的態度也更加“不拘小節”。
“是啊!”她輕答。“那就先謝謝你啦!”
他有些輕佻地撫了撫慕南替他斟酒的青蔥玉手。“哦,怎麼謝我?”
盡管一股怒氣及惡心感在她心裏翻湧著,但她竭力克製住,仍維持一張喜不自勝的笑臉。
“這樣吧,我請父親封個爵、賞個官給你。”
“真的嗎?”王力勤仰頭飲下一杯好酒,神色間飛揚跋扈。
“當然是呀!”停頓一下,她側頭作深思不解樣,續道:“父親難道未曾給你加官晉爵嗎?真不可思議,像力勤大哥這麼優秀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呢?看來父親識人的眼力退化了。”
“郡主你誤會王爺了,事實上,我可已是四品輕車都尉。”
“哦?”她挑眉一問。
“喏!你瞧!”王力勤解下係在腰際的小繡袋,輕拋給慕南。
果然就是項昱所提到的金印!“原來是真的!”她佯裝很有興味地反覆翻看。
“當然,”酒未讓他爛醉如泥,但卻發掘出他個性中狂妄的一麵。“我可受到霍王爺的極度賞識呢!哈哈哈,郡主總該相信了吧!”
“我原本就相信,”好!不必再跟他應酬!“那麼,大哥何時能送我回家?”
“這個嘛……明兒個未時我會備妥車馬在門口等郡主,可以嗎?”
“可以!可以!謝謝力勤大哥,現在時候也不早了,累你這麼晚才能回房歇息,真是罪過。”她將金印還給王力勤,委婉地表達“送客”之意。
“哪裏!”他識相地起身告辭。“那麼我先回去了,早點歇息。”
“不送了。”
慕南知道,適才那番談話一定有人聽到,甚至看到,她郡主的身分明天將在這園子掀起軒然大波吧?或許以往對自己和顏悅色的慈眉善目,將一夕之間轉變為圓睜怒目、惡言惡語,從項昱那裏她得知八年前事情的真相,完全是完顏霍──她的父親一手操弄,害項老莊主自裁的凶手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父親!
麵對可以預期的情況,她不驚慌,一點都不!甚至連忐忑不安的感覺也未曾出現。
她有的隻是難過!
漫無邊際的悲憾。
一聲滿含惆悵之情的歎息輕輕地由她的口中逸出。
“小姐,你有心事?”問巧丫頭倒是心細,立刻關懷地問道。
“沒什麼。”慕南說,好半晌才又平靜地開口。“收拾包袱吧,咱們一大清早就離莊。”
“為什麼?”問巧顯然沒她的主子來得鎮定,乍聽之下忍不住略微揚聲一問。
慕南也不好解釋什麼,依然維持溫和的語調。“你可以留下來,我相信大叔、徐大娘一定會好生照顧你的,別跟著我吧,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不!不!”問巧有些失措,急急抓住主子的臂膀,想要表明心跡。“你要問巧做什麼都可以,隻是別留下我,別……不要我。”
慕南瞧她紅著眼眶吸吸鼻子的模樣,忍不住也有掉淚的衝動。“傻問巧,跟著我你的日子不會好過,倒不如留在這兒,還有人疼有人關愛。”
“不要不要!我隻要跟著小姐,問巧不怕苦,也不怕累。”
“你……”慕南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望著問巧閃爍淚光的眼,臉上早已濡濕一片。許久才終於應道:“好吧!”
問巧聞言,高興得顧不得拭淚就先咧嘴笑開。
“看你!”慕南也笑了,一邊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擦去未幹的淚痕。
“那麼我們上哪兒去?回王府?”
“不。”慕南輕輕搖頭,對她而言,王府不過是沒有溫度的監獄,原本注定要待在那裏一輩子──除非父親記得為她訂門親事。如今,她嚐到了屬於家的溫情,那牢獄她是再也不願踏進一步了。
一隻逃出金鳥籠的雲雀兒,會願意放棄以天地為家的自由,重歸狹小閉鎖的空間嗎?
“那,咱們去哪兒?”問巧對於主子的決定絲毫不懷疑。
“不知道。”再一次輕搖螓首。“天地這麼大……”
是啊,天地這麼大,總有那麼一個地方容得下這兩個小姑娘吧!
總有一個地方……
※※※
王力勤還沒來得及回到自己的住處,就被兩個人攔截下來。
“莊主、爹,你們怎麼還未就寢哪?”
王總管一反平日長者溫和不擺架子的態度,麵色端凝肅穆,盯得王力勤也覺得事有蹊蹺,有些不解而更加恭敬地說;“爹,您老……”
“孽子!”話來說完就被王總管的暴喝打斷。“我沒你這種不忠不孝不義的兒子!”
“爹……”王力勤已猜到些端倪了,以致他的聲量益發轉小。
“不要喊我爹!”王總管因著接連的怒斥使得鐵青的臉色脹得通紅:“你怎麼會做出這等事來?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等事來?要不是今晚我親耳聽到、親眼見到,我實在不敢相信我自己親生兒子會是個貪名求利、厚顏無恥的賣國賊。”
“你們知道了?”王力勤甚是驚訝,兩跟睜如銅鈴般大,直瞪著火冒三丈的父親和一派平靜的項昱。
“八年前……”項昱冷冷地說出三個字,王力勤倏忽變臉,滿是東窗事發的心虛。
王總管將一切看在跟裏,有種想法逐漸成形、浮現,卻是他最不願相信的。“力勤,是你與金狗串通,故意散布假的情報,結果讓老莊主蒙上不白之冤,最後不得不自……自盡,是你嗎?是不是你?”
麵對父親疾言厲色的質問,王力勤知道自己一切所作所為都被赤裸裸地揭露了,這讓他有些惱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己招了。“串通金人散布假情報的,是我;煽動義勇軍內部不和的,是我;一直監視歸雲莊有無和任何反金勢力結合的,也是我;怎麼樣?還有呢!蘇意晴和項昱反目成仇,其始作俑者,仍是我。滿意我的答案嗎?”
王總管聽了這番話之後,一掃先前的光火,整個人墜入沮喪、歉疚、慚愧的情緒當中。
王力勤倒像是講上癮似的,一發不可收拾,音調聲量之高亢招來了莊內許多人,一心豁出去的他近乎歇斯底裏的表現,在夜裏格外顯得駭人。“不止這些,我現在可是堂堂四品輕車都尉,什麼項國夫、什麼項昱,我全不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