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烏鴉(1 / 3)

慈寧宮正殿前,小建寧孤獨地坐在空『蕩』『蕩』的永康左門台階上,久久地仰頭注視著索倫杆頂盤旋的烏鴉。

滿人視烏鴉為神鳥,當成祖先那樣侍奉,盛京宮裏,到處都陳放著喂養烏鴉的神器,走到哪裏都聽到烏鴉啼笑皆非的叫聲。據說,這是因為烏鴉曾經救過滿人祖先的命。

然而建寧卻自小就厭惡這醜陋的黑『色』扁『毛』畜牲,聽到它們的叫聲就覺得不快。她盼望了那麼久,想要一睹中原皇宮的威風,可是千裏迢迢地來了才發現,在這裏也躲不開烏鴉的追隨。它們竟然比她更早地來到了京城,更早地做了皇宮的主人,偌大的北京宮殿,幾乎就是烏鴉的天下。它們飛得比她高,看得比她遠,地位超脫,生活優裕,它們,比她更像是一個貴族,一個格格,是大清朝真正的寵兒。

建寧的眼睛酸痛,低下頭,用自己的手臂抱緊自己的肩。蒼青陰鬱的天『色』使她越發覺得冷,卻仍不願意進屋,她站起身跺一跺有些凍麻了的雙腳,寂寞地想:皇帝哥哥什麼時候才能下朝呢?他今天的心情怎麼樣?會有時間陪自己玩嗎?

每天早晚,福臨都會來慈寧宮給兩位皇太後請安,有時禮服,有時便服,有時乘輿,有時步行。但是無論乘輿還是走路,都會在永康左門這裏下轎,走到慈寧宮行跪安禮。那麼從永康左門到慈寧宮正殿的這一小段路,便是建寧最快樂的時候,她會牽著皇帝哥哥的手,在很短的時間裏說很多的悄悄話,把自己的開心與不開心統統告訴他。

隻可惜,她總是不開心的時候居多,而開心的事,則大多與皇帝哥哥有關。

福臨,大概是這偌大皇宮裏惟一可以讓建寧展顏歡笑的人。

當然,建寧每天對著兩位皇太後也會笑,而且常常笑,可是她笑得很辛苦。小小女孩兒,才隻六歲已經懂得什麼叫委屈求全,什麼叫咽淚裝歡。理由很簡單——她雖然是一位公主,但她同時也是一個孤兒。嬌生慣養於慈寧宮中,她的身邊簇擁著無數無數,然而,他們中沒有她的親人,沒有她的朋友。整個皇宮裏,她有數不清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然而她沒有阿瑪,也沒有額娘,那些兄弟姐妹也從來不會同情她、關心她,隻除了——九哥福臨。

也許是因為她自小跟在太後身邊、同福臨一起長大的緣故吧,她與皇帝哥哥特別投機、親睦。

父母雙亡與福臨登基是在同一年發生的兩件大事。

那年,建寧才三歲,是大清開國皇帝皇太極的掌上明珠,盛京宮中最受寵愛的小公主。按清宮規矩,皇後所生之女滿十三歲後便可冊封為固倫公主,庶出的格格則為和碩公主,可是建寧未滿歲即受冊封,享受和碩公主所有的俸祿,這前所未有的殊榮使得所有的格格和阿哥既羨且妒,看建寧的眼光中總是攙雜著怨恨、忌憚、挑剔、不屑等種種情緒,隻是因為皇阿瑪對建寧的關懷備至才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那年冬天,皇太極突然駕崩,連遺言也未曾留下一句;接著福臨從紛擾複雜的宮廷奪權大戰中脫穎而出,以六歲稚齡離奇登基,贏得八旗崇戴,即位大清皇帝;登基禮尚未舉行,關睢宮靜妃綺蕾將女兒建寧托付給永福宮莊妃大玉兒,自縊殉主。建寧,在一夜之間從備受寵愛的天之驕女變成了無父無母的三歲孤兒。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的情景。是個陰天,陰得像墜了鉛,沉甸甸地幾乎緊捱著盛京宮殿的最高建築鳳凰樓,是被樓簷硬生生給頂住了,飛起的角簷將天空劃破了一道傷口,若有若無地漏些雨絲下來。

綺蕾脫下旗服,改作禪家打扮,素衣芒鞋,不施脂粉,拉著建寧一步千鈞地走進永福宮來,一進門便叫建寧給莊妃跪下,接著自己也跪下了,哀婉沉痛地請求:"先皇待綺蕾恩深義重,今不幸乘鶴仙去,綺蕾自該請殉。惟有幼女建寧,是綺蕾心中一份牽掛,故來托付娘娘,求娘娘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將建寧收為義女,教導成人。則綺蕾在天之靈也是安慰的。"

當時,剛剛晉升為皇太後的莊妃大玉兒與輔政王多爾袞正對坐著商議登基大典的細節,看到綺蕾的裝扮言行,都既驚動又敬佩,久久不語。是莊妃先開口:"難得你如此忠心剛烈,我倒不好勸你,違了你的心願了。我若不是因為福臨年弱登基,也必然追隨先帝去了。既這樣,你請放心,我必不會虧待了建寧便是。"

建寧遵照母親的意思給莊妃磕了頭,口稱"額娘"。但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有額娘的,可是額娘為什麼要『逼』著自己叫別的女人額娘,她抱住母親的腿苦苦哀求:"額娘,建寧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額娘不要我了。額娘,你能不能再抱一抱建寧?"

她的話,讓多爾袞這個昂藏七尺的大男人也禁不住眼角潤濕,可是綺蕾卻忍心地隻做沒聽見,對著莊妃深深拜下去,行訣別大禮。反是莊妃勸道:"你就再抱一抱她吧,別叫孩子心裏一直留著疙瘩。"

綺蕾這才低下頭,猛地抱住女兒,將臉埋在女兒的發間,劇烈地顫抖起來。建寧原先因為母親教過不許哭,進門後一直強忍著,忍得眼眶發疼也不敢哭,可是一旦投入母親懷抱,聞到那種親切熟悉的母親體香,卻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額娘,別不要我呀,建寧以後會乖的,額娘,你抱我,別放手呀,別跟我分開,抱緊我……"

她哭得那樣傷,那樣痛,就是鐵石心腸聽了也會動情。然而身為母親的綺蕾,卻隻是渾身一震,手上微微用力,將女兒再抱了一抱,竟然轉身放下,撒手便走。自始至終,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悲苦,並且在她放下建寧後就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一直一直地走出去,走過永福宮的長廊,走出女兒的視線,從此再也沒有回頭。

她的腳步並不見得沉重,甚至也不躊躇,隻是比平時略見急促。然而經過門檻時,她停了一下,彎下身來,拾起一隻斷了翅的蝴蝶,將它輕輕放在一叢蘭花樹下,便繼續往前走了。

建寧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母親的那一低頭,她不明白,母親可以憐惜一隻斷翅的蝴蝶,為什麼卻不憐惜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母親走了,就那樣義無反顧地走了。建寧再次見到她時,她已經不是一位母親,而隻是盛妝重裹的玩偶,被裝殮在一隻鮮花環護的棺材裏,隨著阿瑪皇太極殉葬於地下。

而建寧的童年,也成為另一件昂貴的殉葬品。

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真正地笑過。笑容,隻是一種表情,一種禮節,是因為需要,而不是因為快樂。

幸好還有福臨哥哥。

福臨對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妹妹給予了無限的耐心與愛心,幾乎是盡其所能地完成她一切要求,甚至肯以皇帝之身五體投地,讓妹妹當馬騎。有一次,他們這樣戲耍的時候被莊妃皇太後見到,將福臨狠狠訓斥了一頓,還不許他用膳。但是,她卻沒有責罰建寧,甚至連一句斥罵也沒有。

莊妃對建寧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溫和得既不像一位母親,也不像一位太後,倒更像是鄰居或者客人,看到她闖了禍也不會打罵,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有福臨一份,也必然有建寧一份。宮裏所有的人都說太後真是太仁慈了,將建寧寵上了天。可是建寧卻覺得茫然,因為在太後無窮無盡的恩遇裏,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愛憐或者一絲暖意。她形容不出是哪裏不對,卻以一個孩子的心本能地感覺到,太後,畢竟不是母親。在慈寧宮中,她應有盡有,予取予求,卻獨獨沒有親情,沒有快樂,沒有童年。有的,是無限的孤單,寂寞,冷清,和彷徨。

一個六歲女孩的彷徨,是不可言喻而無比沉重的。

她惟一的盼望,就是皇帝哥哥下朝,如果政務或者功課不忙,可能會陪自己玩一小會兒。

然而,已經夕陽西下了,烏鴉都已經喂過食,為什麼皇帝哥哥卻還不下朝呢?他今天不來慈寧宮請安,要和大臣們一起用膳嗎?

"建寧,你在這兒啊。"是素瑪姑姑來找自己了。

建寧回過頭,盼望地問:"素瑪姑姑,我在等皇帝哥哥,太後娘娘有沒有說過他什麼時候可以下朝呀?"

"有什麼可等的?反正皇上晚些時候總是要來請安的,那你不就見著了?"素瑪笑嘻嘻地走過來牽起建寧的手,"你也要準備準備,就快用晚膳了。等下跟太後請安,記得要嘴甜點兒。"

這些話是素瑪每天都要說一遍的。素瑪原來是服侍綺蕾的婢女,綺蕾臨死之前,將她與女兒一起托付給了莊妃。在這個空『蕩』『蕩』的皇宮裏,素瑪可以說是惟一能與建寧一起緬懷綺蕾的人。她略微有些癡呆,但非常忠心,因此太後不但不嫌棄她,反而常常稱讚她心地單純,對她十分信任。

建寧的食宿居止都是由素瑪負責,要說建寧是素瑪一手帶大的也不為過。隻可惜,素瑪心思遲慢,言語乏味,並不能成為建寧真正的良伴。而且,她的嘴裏從來就說不出一句新鮮的話。

"格格,這麼冷的天,怎麼也不知道多穿幾件?要是著了涼,可怎麼好?天天老是惦著往外跑,就不肯好好在屋裏呆會兒,繡繡花學學畫不好嗎?還不快跟我回去呢。"

建寧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忽然眼睛一亮,看到對麵柳葉橋上扭呀扭地走來一個小宮女,穿著漢服,多麼奇怪。明朝亡國時,宮中十萬太監跑了七萬,叔父攝政王多爾袞進京後又趕走一大半,隻精挑細選留下兩千多名年輕敏捷的小太監和百來個資深老太監管事。但是也都已經改穿滿人服飾,剃了頭發,怎麼還會有宮女穿著漢人的衣服呢?而且看她的樣子,年齡不過三四歲,比自己還小,路都走不穩,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宮女呀。她是誰?莫非是某位漢大臣的女兒?可是那她又有什麼資格在宮裏自由行走?

"姑姑,你看。"建寧嘴裏說著你看,腳下卻不停,早已經掙脫素瑪向那小宮女跑去。

小宮女也看到建寧了,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竟扶著橋欄杆愣住了,既不行禮,也不問候。

就在建寧已經快跑到橋邊的時候,偏門裏忽然閃出一位年長的宮女,拉住那小女孩的手說:"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不是一再叮囑你,不要到內苑來嗎?"說完拉著女孩便走,好像很怕被建寧叫住的樣子。

建寧很想叫住她們訓斥一頓,可是已經跑得氣喘籲籲,越急越說不出話來,隻得眼睜睜看著那一大一小兩個宮女消失在角門外。

這時候素瑪也追了上來,同樣是氣籲籲地拉著建寧說:"怎麼越叫越跑?還不快跟我回去呢。"

"素瑪,你看見剛才那個小宮女了嗎?她的衣服怎麼那麼奇怪?"

"什麼小宮女?別編故事了,再不回去,太後娘娘要罵的。"

"太後娘娘才不會罵我。"建寧有些落寞地說,然後又是眼睛一亮,歡跳起來,"皇帝哥哥來了!"

對麵來的,可不正是大清幼主順治帝福臨嗎,隻見他頭戴紫貂暖帽,身穿寶藍『色』常服,雖隻是家常打扮,卻是龍睛鳳目,不怒自威。見到小妹子歡喜雀躍地迎上來,福臨趕緊下了轎,拉著妹妹的手說:"又在等我吧?冷不冷?是不是等急了?"

"皇帝哥哥,今天怎麼回得這麼晚呀?素瑪姑姑都催了我好幾次了,差點就接不到你。剛才我看見一個小宮女,穿的衣裳好奇怪,我本來想追她的,可是她走進那個門兒就不見了……"建寧拉著福臨的手,一路嘰嘰咯咯地說著往慈寧宮來,說到一半忽然打住,凝視著哥哥的臉說:"皇帝哥哥,你為什麼一直皺著眉?是做皇帝不開心麼?"

福臨歎息說:"這個傀儡皇上,有什麼可開心的?我隻有看見你的時候才會開心呢。"可他嘴上這麼說著,臉『色』卻殊無喜悅。

建寧還想再問,可是慈寧宮已經到了,近侍太監吳良輔高聲通報:"皇上駕到——"宮女們立即列著隊恭迎出來,雁翅狀側立兩行,口裏道著"皇上萬福",深深行下禮去,便如『插』蔥一般。福臨端起皇帝的架子一路擺著手說"免禮"一路走進宮來,建寧悄悄跟在身後,低眉斂額,不敢放肆。

兩位皇太後——哲哲太後與莊妃太後已經雙雙端坐在鳳榻上等候了。哲哲是先皇的中宮皇後,而莊妃是福臨的生母,更有淵源的是,這兩位皇太後是姑侄關係,都來自蒙古科爾沁部博爾濟吉特家族。

在皇太極時期,後宮一直是蒙古女兒的天下,是清朝勢力滿蒙合作最集中的體現。而這蒙古嬪妃,又分為科爾沁部落與阿霸垓部落兩大勢力,貴妃娜木鍾和淑妃巴特瑪就都是阿霸垓部落的。其中巴特瑪家世平平,又無兒無女,不足為懼;娜木鍾卻出身貴族,且生有十阿哥博果爾,與建寧同年,因此成為後宮中與皇後勢均力敵最具威脅的一支力量。然而福臨的離奇登基,使得這兩股勢力的較量忽然間分出了高低,而且不是一般的區分,簡直是失以毫厘謬以千裏,從一步之差到了天壤之別。福臨,成為九五至尊的大清皇帝;而博果爾,雖然隻小了福臨三歲,出身甚至比福臨更高貴,卻隻能封為王爺。娜木鍾從此便一改飛揚跋扈的脾氣,偃旗息鼓,變得謹言慎行起來,除了隔三岔五地在宮中小宴幾位談得來的命『婦』嬪妃之外,便很少有什麼逾禮之舉了。

福臨走進宮來,恭恭敬敬地先給哲哲太後行了禮,又向母後皇太後問安。哲哲問:"用過膳沒?"福臨笑答:"略用過些點心,這會兒已經不餓了。"

哲哲便點點頭,說:"既然這樣,便不叫你多吃,晚上用功餓了,再叫禦膳房備些點心就是了。"福臨答應了,又笑著說:"太後總是把我當小孩子,一見麵就問吃的。"哲哲笑著說:"難道你做了皇上,便不是小孩子了麼?"侍立的人便都『露』出笑容來,卻不敢出聲,隻低著頭給皇上換茶水。

寒暄過了,莊妃才緩緩地問起政事:"今兒散朝得晚,是有什麼大事嗎?"

福臨猶疑了一下,方道:"也沒什麼大事,有幾個大臣上書說,叔父攝政王體有風疾,不能跪拜,請求免去他麵君時的跪拜之禮。"

"是這樣?"莊妃微微一愣,心中唏噓,臉上卻不做表情,隻淡淡問,"那皇上怎麼說?"

福臨道:"當然隻得答應。現在朝中大事都是叔父攝政王做主,文武百官都看著他的臉『色』行事,想必這次上疏也是他的意思,百官不過做做樣子,折子上說:"國家既定,享有升平,皆皇叔父王福澤所致。"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能不答應嗎?何況,朕答不答應,又有什麼分別?"

莊妃聽他的語氣十分不滿,知道兒子年幼登基,外表輝煌榮耀,其實重任難負,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心疼兒子,卻不好說什麼,隻規勸:"做得很好。睿親王叔開國創業,定鼎中原,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而今年過不『惑』,仍不辭辛苦,輔佐朝政,皇上體恤功臣,免去王叔跪拜之禮也是應當的。跪拜隻是形式,皇上不必介懷。"

福臨冷笑說:"額娘說得是,跪拜隻是形式,我坐朝也隻是形式,如何執政,根本也不關兒子的事。王叔還叫兒子轉告額娘,說晚一些會親自進宮來同額娘商議大事的。"

莊妃將臉一沉,厲聲說:"體諒老臣,是皇上的敦厚仁和,皇上貴為天子,當言行一致,既然已經下諭旨允許輔政王免於跪拜,就該心平氣和、心口如一才是。怎麼能在口頭上答應,心中卻懷不滿之情?勉勉強強,委委瑣瑣,這可不是君主的德行言止。何況睿親王叔進宮來與我們『婦』道人家議政,也是敬重皇上,雖為輔政,不敢趲越的意思。皇上豈可不知?"

福臨聽了,汗流浹背,忙垂首答應:"額娘教訓的是,兒臣知錯了。"又一一彙報朝議大事,"財政官員上奏,今歲行鹽共三百七十廿萬四千三十二引,課銀一百七十六萬五千三百六十一兩四錢九分,鑄錢十三億三千三百三十八萬四千七百九十四文。於廣東、河南、江西三處開爐鑄錢。"

哲哲太後笑起來:"難為皇上記得住,說得這樣清楚。"

莊妃點點頭,又問:"南邊的事怎樣了?"

福臨回道:"南明唐王隆武政權被咱們殲滅後,那些故明大臣又各自擁立藩王,分別定號紹武、永曆,兩王朝自相殘殺,不堪一擊。去年兩廣提督李成棟攻占廣州,消滅紹武政權後,又乘勝追擊,永曆朱由榔自肇慶逃往梧州,再奔平樂,從桂林移駐全州,又從靖州到柳州,聞警即逃,現在又退回桂林了。"

哲哲忍不住笑道:"這是什麼皇帝呀,整天就是東逃西竄的,怎麼一點主見沒有?"

莊妃道:"這算什麼?我聽說前一任弘光小朝廷的那個皇上還更加荒唐呢,咱們的大清鐵騎都已經『逼』近江邊了,那朱由崧還忙著『逼』臣子們替他征選美女,又命人捉癩蛤蟆為他配製中『藥』,燈籠上寫著"奉旨捕蟾",所以人們給他取了個雅號叫作"蛤蟆天子"。"一習話,說得旁邊侍立的宮女們也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莊妃又道:"朱由崧固然荒『淫』,朱由榔也是一般無用,我聽說他為人軟弱多疑,又最是膽小無主見。自從他去年十月在肇慶即位後,凡事寵信宦官,又不能顧全大局,一直忙著與紹武政權內戰,又怎能是我大清鐵騎的對手呢?南明滅亡,是遲早的事。就是我們不出兵,他們自己也會把自己『逼』上絕路的。"又問了兒子一些朝廷獎懲細節,揮手說:"你累了一天,早些歇著,這便跪安吧。等下睿親王叔來了,你也不用陪著了。"

福臨謝恩辭去。大玉兒眼看著兒子走遠,這才回頭向哲哲道:"姑姑聽聽,多爾袞這是什麼意思?"

哲哲早已忘了剛才的話茬,聞言要想一下才說:"果真叫你說中了,多爾袞的野心越來越大,先是把"輔政王"改成"攝政王",後來又改成"皇叔父王",現在幹脆連跪拜之禮也要免了,這分明是目無君主,不把福臨當皇上,不願叩拜稱臣的意思。這不是反了嗎?"

莊妃沉『吟』:"他這是在試探咱們,要是答應呢,明擺著咱們是怕了他;要是不答應,他後麵一準兒還有使不完的招式,姑姑想那些文武大臣會善罷甘休嗎?議到最後,還是得應著,那樣,反而輸在明處,連臉麵都保不住了。"

哲哲發愣道:"那是隻得答應他了。難怪你說福臨做得對。可是這樣下去,一起一起的,他不是越發要躍過福臨的頭去了嗎?當年是他第一個打進宮裏來的,那李闖燒了紫禁城,他以修複為名拖著我們,不教馬上來京,就該加緊修複正殿呀。可是修了半年,卻隻修位育宮,不修乾清宮,依我說,根本就是把乾清宮給他自己留著,沒打算讓皇上住進去。他眼裏,根本就沒有皇上,就像這位育宮是臨時寢宮,他是把皇上也當作臨時皇上。保不定哪一天,他叫那些大臣再上個折子,奏請廢帝另立,明說他要當皇上,那時卻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