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洞洞地問:"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與綠腰無關,是應熊酒後無德。"吳應熊沉著地說,"事前沒有向格格稟報,是應熊的錯,請格格懲罰。"
"你還護著她……"建寧顫抖地說,猶如歎息。然後,不能自控的,她的眼淚流下來,止也止不住。她低下頭,呆呆地望著自己的雙手,眼淚滴落在手心裏,手心裏滿滿的都是淚,而她的心卻是空洞洞的,好像靈魂被抽掉了一樣,心被什麼東西牽動著,抽搐般地一下下地悸痛。
吳應熊看著建寧的眼淚,感到難言的震動。他想過建寧會大怒,會撒潑,會用盡刁鑽的手段來對付他,折磨他,會用最惡毒的話來謾罵、詛咒,而惟獨沒有想到的就是她的眼淚。這十二歲的女孩子,她的眼淚多麼無助,悲淒,仿佛要把她自己壓垮了。他忽然感到了深深的罪惡感,和洶湧而來的疼惜,那畢竟是個小女孩子呀,自己怎麼可以這樣傷害她?
他剛想對她說點什麼,管家匆匆跑了進來,"宮裏有旨,宣格格和額駙進宮,給容妃娘娘請安。"
"容妃娘娘?"建寧一時反應不過來,木木地問,"誰是容妃娘娘?"
"就是從前的佟貴人。佟貴人生了阿哥,已經晉為容妃了。"
佟佳平湖晉封為容妃,這比人們預期的容嬪還要高出一格,景仁宮的宮女各個歡天喜地,然而她自己殊無悅意。因為,她的孩子被抱走了。
自從產子之後,平湖便一病不起,就像一瓣不等飛落枝頭便已經凋萎的桃花,過早地褪了顏『色』。屬於她的春天,就隻有從進宮到產子的八個月。她虛弱地躺在榻上,體下墊著新的棉花褥子,不停地流血,疼痛,無休無止。傅太醫用盡了各種方法為她止血,但略好兩天,就會因為稍微的驚悸或者煩惱,從而重新開始了淅淅瀝瀝,就像連綿的秋雨。她是這樣的病弱,病弱到連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她拒絕皇上的探訪,甚至不肯見他的麵,她執意地要在他心裏留下自己盛開的桃花麵,而不願意讓他看到她的萎謝。
順治對此曾十分不滿,他正為了大婚的事煩心,這送進宮來的第二個皇後仍然是博爾濟吉特家族的女兒,還是前任皇後的親侄女,這就夠讓他厭倦的了,何況她還是一個連漢字都不識的純粹蒙古格格——這也難怪,當年慧敏自小便被視為大清皇後的第一人選,因此一直在接受著作為一個皇後的教育,包括讀書、寫字,甚至做詩、填詞,雖然比不得平湖的文采斐然,卻也至少可以做到知書達禮,文理通順。而這位如嫣格格,族人對她的期望隻是成為另一位蒙古王子的福晉,根本沒想過讓她走出大漠,更別提讓她學習漢字了。
博爾濟吉特如嫣正是標準的順治形容為"言語無味"的那種人,這使他不由得更想見到平湖,並向她訴說心裏的煩悶。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平湖拒絕見他的麵,即使他強行闖進景仁宮去,她也會將被子拉過自己的頭臉,柔弱而倔強地說:"如果皇上強命臣妾暴『露』這不堪的容貌,臣妾寧可死了。"他真是拿她沒有辦法,怎麼能夠對一個剛剛生下他的兒子的母親發怒呢?而且是那麼嬌弱可憐的一個小小母親。
他隻有放棄,並且悻悻地想:六宮粉黛過百,未必要專寵於一個並不深愛自己的妃子吧?他可並不知道,沒有人會比平湖更熱愛他的了。她對他的愛,遠不是男女之愛可以形容,甚至不是人民對於君主的愛,而是當作信仰、當作神明、當作生命中最精華的部分那樣去小心嗬護,頂禮膜拜。這使她在麵對他時,因為過度的看重而失於嚴肅,甚至有些板滯。尤其是,她的身體不容她放肆地享受魚水之歡,每一次承恩對她來說都好像一次磔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忍受炮烙之苦,如果不是強烈的愛慕與神聖的信仰給了她驚人的忍耐力,真不知道她憑什麼可以堅持、承受、並在齒縫間迸出歡喜的微笑。
如今,她終於擁有了他與她的孩子,從而把她對他的愛嚴密地封鎖在自己的身體裏,用盡全身心的力氣去保護、珍藏、孕育成長,直到這孩子的出世。三阿哥玄燁,帶著她與她祖祖輩輩的誌願離開她的身體,降生在改天換日的紫禁城,並即將成為它新的主人。可是,她卻為了這個她與他共同的孩子,過早地失去了美貌與健康,失去了麵對他取悅他的資本與信心。
她的孱弱給了皇太後最好的藉口,於是,從孩子呱呱落地那一刻,皇太後便指使女官素瑪將三阿哥抱到慈寧宮,並為他找了兩個年青健碩『乳』汁豐富的『奶』媽。太後似乎很喜歡這個孩子,親自給他取名玄燁,並下旨晉封平湖為容妃,可是同時,她又特別叮囑任何人不可以把孩子抱到景仁宮去,而佟妃亦不必往慈寧宮請安。
平湖從生下玄燁起,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孩兒。她日日夜夜地思念他,無休無止地流淚,也流血。傅太醫曾向皇太後請命,說如果佟妃可以看到兒子,稍慰思念之苦,或者會對身體康複有幫助。然而太後很關切地說,三阿哥是早產兒,須得看顧小心,抱來抱去的隻怕受風著涼,況且景仁宮裏病氣重,也不合未滿歲的孩子出入。就連玄燁的百日慶典,皇太後也特地傳令景仁宮,說容妃娘娘身體不適,不如臥榻靜休,不必親往,三阿哥的事,自有皇太後『操』心。
就這樣,平湖誕下龍子,升為容妃,卻同時失去了兒子,也失去了皇上。她能夠見也願意見的人,就隻有建寧。這便是太後親自下旨解除禁足令,宣召建寧入宮的原因了。
建寧下了轎,先往慈寧宮給太後請了安,叩謝解除禁足令之恩,接著便直奔景仁宮而來。看到平湖的第一眼,她就把自己的煩惱痛苦全忘記了,眼中心裏就隻有平湖的愁苦。平湖實在是太虛弱、太消瘦了,瘦得簡直像一朵花的影子,失了形失了『色』,卻惟有一縷暗香猶存。建寧忍不住垂下淚來,哽咽:"你怎麼瘦成這樣?"
平湖卻不哭,雖然她的眼睛裏亮晶晶的,但不是眼淚,是無窮無盡的思念與憂心。她甚至微笑著,頗有興致地說:"我知道你今天來,等了你半天了,還特地備了酒。"
果然侍女們抬出炕桌來,布出酒菜,是極精致的四樣小菜和一小瓶酒,用羊脂玉瓶盛著,倒在藍田玉杯裏,芬芳四溢,如桃花盛開。建寧隻抿了一口,就品出來了,那是桃花酒,埋在建福花園桃花林中的女兒紅,大明公主長平仙姑的遺贈——這世上,這樣的酒隻有兩壇,一壇屬於自己,一壇屬於香浮。自己的那一壇,在離宮前由她親手挖出來,帶去了額駙府,留在寂寞的夜裏自斟自飲;香浮的那一壇,卻不知去向。原來,原來它在這裏!
建寧的淚流下來,也不擦拭,她哽咽著:"從我把女兒酒從桃花樹下起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朋友香,另一壇桃花酒的主人,也在這宮裏,並且比我更早地起走了另一壇酒。我一直在等她,也一直在找她,找了很多年。我知道她一定會回來的,就跟我想著她一樣,她也一定不會忘了我。"她親自斟了一杯酒放在平湖麵前,問她:"我隻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香浮?"
平湖看著建寧,因為瘦,她的眼神裏褪去了從前柔媚的波光,而顯得格外幽深,更像一片蒼茫的湖水了。她幽深而蒼茫地望著建寧,輕輕問:"我聽說,皇後的晉封大典,你沒有出席?"
建寧咬著嘴唇說:"長平仙姑跟我說過,大清的皇後,隻能是香浮公主。以前我不知道香浮在哪裏,我叫過慧敏作皇後娘娘,但是現在我找到香浮了,除了她,我不會再承認任何人是皇後。"她低下頭,難過地說,"隻是,隻是皇帝哥哥不知道……"
平湖更加悠長地歎了一口氣,輕輕說:"皇帝哥哥他,自己做不得主啊。"
建寧猛地抬頭:"你叫他做"皇帝哥哥"?你也這樣稱呼他!在這宮裏,除了我,就隻有香浮這樣叫過他!"她抓住平湖的手,"你還不承認嗎?你還是不肯認我嗎?"
平湖輕輕掙脫建寧的手,端起酒來一飲而盡,忽然說:"我記得你喜歡聽故事的,你可知道景仁宮的故事麼?"
"景仁宮的故事?"建寧愣了一愣,忽然想起從前長平公主在桃花樹下給自己講述那些宮廷典故的往事來。平湖說記得自己喜歡聽故事,那不就等於承認了她就是香浮嗎?
不管建寧要不要聽,平湖已經開始講述起來:"在明朝時,景仁宮原本是被叫作長安宮的。明代第一位被廢黜的皇後胡善祥,就死在這長安宮裏。胡皇後是個端莊貞靜、知書達禮的有德之後,然而明宣宗朱瞻基卻並不欣賞她的德才,而一味『迷』戀美豔妖媚的孫貴妃,並且不顧大臣們反對,執意要立孫貴妃為皇後。宣德三年春,胡皇後主動提出辭位,默默地搬出了皇後居住的坤寧宮,而搬來了長安宮,並從此斷卻塵緣,做了一名女道士。"
"皇後出家?"建寧一驚,她想起了長平公主,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綺蕾,綺蕾從前在盛京宮中時,不就一度出家,吃齋念佛,在後花園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歲月嗎?
平湖繼續說:"皇帝巴不得皇後出家,所以很痛快地答應了,還賜她法號"靜慈仙師"。從此胡皇後吃齋執素,與世無爭,在長安宮裏寂寞地度過了慘淡的餘生,一直到死。而這長安宮從此也就成了宮中的不吉之地,在明朝時,隻有不得誌的妃子才會派住此地。"
"那,那麼……"建寧結舌,她想太後知道這段典故嗎?她命令平湖從雨花閣搬來景仁宮,莫非別有深意?
"所以,連這紫禁城的每個宮殿尚且都有自己不可抗拒的宿命,何況住在其中的人呢?"平湖靜靜地流了淚,一字一句地說:"建寧,我要拜托你,如果這次我好不了了,你要幫我照顧玄燁,他是你的侄兒啊。"
她的眼淚使建寧深深地震動了,冷靜而聰慧的平湖哦,她雖然嬌小柔弱,可是天生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本領,而今天,她竟然流淚了。建寧在那眼淚前崩潰下來,連聲叫著:"我答應你,你答應你,香浮,你別哭,別哭,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她已經完全把平湖和香浮視為同一個人了。
當建寧與平湖在景仁宮互訴衷腸的時候,順治在絳雪軒召見了吳應熊。
行過君臣之禮後,順治開口便歎了一聲:"應熊啊……"
吳應熊一驚,這稱呼好不親昵得怪異,不及細思,忙躬身下袖,朗然應:"臣在。"
"應熊啊,你是建寧的額駙,按照你們漢人的稱呼,我應該叫你一聲妹夫。我們名為君臣,實為至親,這裏沒有外人,你也不必如此拘緊了。"
吳應熊聽皇上竟以你我相稱,更加不安,心中栗栗,未卜吉凶,隻得側身坐了。順治卻又半晌無言,隻是望著廊柱上的盤龍發呆,半晌,忽然長歎一聲,似有無限煩悶。吳應熊不便再裝聾作啞,隻得問:"皇上可有什麼不適意處,微臣若能為皇上分憂,必當赴湯蹈火,義不容辭。"
順治這方回過頭來,卻慢慢地問:"應熊啊,你說,身為男人,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應該是什麼?"
吳應熊心道,若論少年得誌,隨心所欲,還有什麼人比九五至尊的皇帝更得意的?他生為天子,八歲登基,十五歲親政,坐擁天下,呼風喚雨,難道還不夠得意的?隻得含糊道:"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又能夠做得成功,就是人生在世最得意的事了吧?"
順治說的是"男人",而吳應熊卻隻說是"人生在世",故作模棱,倘若順治另有機鋒的話,好預留後路,容易轉寰。隻聽順治笑歎:"做想做之事,還要做得成功——說起來容易,可是誰能做到呢?"
吳應熊一愣,回心細思,無論是為君為臣,若是想做之事僅止於口腹之欲,衣飾之華,那自然是容易做得到;然而要是為臣的想位極人臣,少不得要討為君的歡心,那便不能太得意忘形,而要多所顧慮;而為君的,若是想四海臣服,開疆擴土,可也少不得要焦首勞心、殫精竭慮。如此想來,這世上,竟無可順心如意之人。自己這句"做想做的事,做得成功"也就等於一句廢話,無異於癡人說夢了。
順治見他不響,又問:"依你說來,身為男人,一生中最得意的事,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那麼,這話反過來說,一個男人想做什麼事卻做不到或者不能做,為命運所擺布,就該是最失敗的吧?"
"也不能這麼說。"吳應熊益發不解順治的心思,不敢把話說得太盡,隻得道,"其實這世上並沒有真正滿意或者滿足的人,得隴望蜀本是人之本『性』,不然,也沒那麼多尋仙問道、求取不老『藥』的癡人了。"
"癡人,哈哈,癡人,說得好!"順治仰天大笑,卻笑得蒼涼,笑得悲哀。
吳應熊聽著這笑聲,無緣故地感到一陣寒意,這少年天子,心中仿佛有著無限的鬱鬱不得誌,他想自己陪皇上讀書多年,細想起來,順治從小到大似乎也沒有特別開心的時候。每每臨朝問事,往往雙眉緊蹙,殊無喜悅,他名為"順治",而天下初立,想要順利治理,談何容易?但以今日態度看來,皇上所憂心的,好像又還不是天下大事,倒像有什麼隱憂難以啟齒。然而身為皇帝,享盡天下榮華富貴,他的不如意事,又會是什麼呢?
順治笑罷了,忽然又問:"那得隴望蜀的,固然是癡人;但那專心一誌,抱定"除卻巫山不是雲"之念,卻仍要隨波逐流的,又是什麼人呢?"
吳應熊心中微微一動,想起皇上曾說過的那位"神秘漢人小姑娘",順勢答:"無非"曾經滄海難為水",隻因心中太過執著之故吧。"
順治又笑著追問一句:"那麼這執著的,也是"癡人"了?"
話說至此,吳應熊已猜到順治今天的話題旨在談情,然這一句"癡人"又豈可用在皇上身上?當下謹慎答道:"古人雲:"君子擇善而固執",這固執之人,自然便是君子了。"
這句話答得相當滑頭,皇上是"君",這"君子"二字既可以指天下任何一個男人,亦可以專指皇上,那麼皇上無論所要討論的人是指他自己還是指天下男人,這二字都可以當作答案,可圈可點,無懈可擊。順治不禁笑了兩聲,道:"都說額駙才高八鬥,文采斐然,朕倒覺得若以文章論,也還罷了。倒是額駙的口才對答,的確是玲瓏八麵,字字珠璣呀。"
吳應熊聽順治忽然轉而以"朕"自稱,知道他對自己的圓滑意存不滿,微有責備之意,更加不便回話,也隻得循例答一句"皇上過獎"。然而順治並不放鬆,又追緊一句道:"那麼依你說,身為君子,最得意事又該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就更不容易回答,順治借了吳應熊這句宜廣宜狹的"君子"一詞來追問他,堪為請君入甕,若是回答升官發財之類,那麼身為"人君",再升官想升到哪裏去呢?若是答四海升平,又豈是尋常男人的口吻?吳應熊不敢輕怠,隻得引經據典:"孔子雲:"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可見食『色』『性』是天下人所求,而詩經又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知太平盛世,良辰美景,無過於"男歡女愛,兩情相悅"八個字了。"
這一句,避重就輕,先把"太平盛世,良辰美景"的大前提抬出來,那便可以輕輕帶過天下政治的大道理,而專注於"食『色』『性』也"的"人之大欲",再舉出《詩經》典故來,把"君子"推給古時稱謂,含糊君民之分,四兩撥千金,挑不出半點紕漏。順治至此,算是切實領教了此子口才,倒也頗為讚賞吳應熊的急智,遂不再打啞謎,笑道:"好一個"男歡女愛,兩情相悅"。隻可惜,這世上的姻緣,既要講一個"緣"字,還得有個"份"字,有緣人能夠兩情相悅的已經難得了,而還要有"份"相守、男歡女愛的,就更不容易了。"
吳應熊聽到這一句,心中更加驚動,究竟不知順治所言是在自遣愁懷,還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私納婢女的事,隻得俯首道:"臣受教了。"
順治端起杯來,微微吹開茶沫啜了一口,長歎一聲,忽然推心置腹地說:"朕與皇後的大婚,是由太後所賜,禮部決議,自己可能說得上半句話?一而再再而三,把個蒙古格格強塞到宮裏來,朕能說個"不"字嗎?朕於幼年時曾立誓要娶一位漢人姑娘為皇後,難道可以如意?朕為人君,然而婚姻大事竟不由自己做主,這且不說,便是在容妃處多停留幾日,也要被參一本偏袒東宮,福澤不均。朕是皇上,可是皇上在自己家的床頭兒上都做不得主,比尋常百姓家何如?"
吳應熊聽他忽然說起這般體己話來,不禁大驚,更不知當作何回答。順治倒也並不要他回答,隻顧自放下杯子,揮手道:"應熊啊,我今天找你來,隻想說一句話:這世上,娶了自己不想娶的女人的人,不止是你一個。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我們找個日子,改天再談。"
吳應熊領旨謝恩,恭身退出,心中百般思索順治所言,感慨萬千。想順治深居皇宮,高高在上,連說一句體己話都找不到朋友,真也是高處不勝寒了;又想他說的自己不是惟一婚姻不如意的男人,言外之意,自是憐惜禦妹,替建寧開解自己之意了。他的意思是說,即使是皇上也不能為自己的婚姻做主,他吳應熊受這一點委屈,也隻好啞忍算了。這番話,推己及人,頗有同病相憐之意,可謂用心良苦。
這樣想著,建寧淚流滿麵的樣子便又浮現在眼前。他不禁轉念又想,一個男人娶了自己不想娶的女人為妻固然可悲,然而一個女人嫁了不想娶她為妻的男人,又豈是幸福呢?建寧貴為金枝玉葉,卻也不能為自己的婚姻做主,她的處境,可謂比自己更悲慘,更無助。自己又有什麼理由不體諒她,安慰她,保護她呢?若是不能,也辜負了皇上這一番知己傾談了。又想到自己今天剛剛提出納妾之請,皇上便找自己來了這麼一番懇談,未必話出無因。可見額駙府裏必有皇上的耳目,倒不知這些耳目們都偵探了些什麼秘密,若隻是自己冷落公主也還不怕,若被他們知道自己私通義軍可就是滅門之禍了。伴君如伴虎,伴著禦妹,又何嚐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