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安定立在那裏,呼吸聲如此鮮明.似乎在勉強壓抑著什麼,又似乎再也不願意忍耐.他陡然轉身,著實把孫凱嚇了一跳.
可是米安才不在乎他被嚇碎灑落一地的玻璃心.隻是直直向他心中的那個人走去,然後站定.他看著她,似乎周圍一切都成了擺設.
“阿晗,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短短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米安曾聽說過一句話:我放下了固執,放下了驕傲,放下了尊嚴,放下一切.卻不過是因為,放不下你.
而如今這句話,多麼應景.
齊語晗有些怔忪的看著他,似乎怎麼也無法把他與七年前那個驕傲的少年聯係在一起.她三番四次的推阻,毫不留情的拒絕.
若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早已揚起他驕傲的頭顱,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但而今明明都是同一個人,卻肯為她做到如此.
原來七年的時光,改變的不僅僅是她.
也還有他.
可是還不等她回答什麼,身旁一直緊緊抓著她的男子就已經代她回答:
“不好意思.我妹妹馬上就要回B城了.所以大概沒那個時間和興趣陪米少重新開始.”特別咬重了重新開始這幾個字,他的滔天怒氣其實昭然若是.
齊語晗垂了頭,並不反駁.因為她從來就明白她鬥不過自己所謂的哥哥,所以還是乖乖的,安守本分,舍去那些不該有的妄想,回到他締造的金絲籠裏吧.
“許少,我問的是她不是你.就算你是她哥哥,也沒必要事事都代替她回答吧.”似笑非笑的冷嘲了一句後,他隻是定定看著她,聲音是穿透七年後沉澱的溫暖:
“阿晗,再給我一個機會吧.你並不是真的想回B城是不是?”他的聲音如此溫柔,像她曾做過的一個太過久遠的夢境.
隻是而今夢早已醒,人也不在.
唯他和她,穿透了這七年時光再相遇.
不同的是,她在他七年的記憶裏.而他,早已被她摒棄.
齊語晗將頭低下,還來不及說話.便感覺到來自身旁許箏用力過猛的壓力,握得她手指泛疼,似乎也在隱約害怕著,自己會離開他.
可是多麼好笑啊!明明是他一手掌控著她,到頭來卻原來害怕自己會掙脫他布下的牢牢枷鎖.隻是,他真的太抬舉她.
她有她丟不下的包袱,她有她放不下的顧忌.而這樣懦弱的她,從來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
想到這,她正想開口,卻被一個聲音搶在了前頭.夏小川明明一身狼狽,卻還是要笑的那樣滿不在乎,說出來的話語也透著雲淡風輕,卻讓她有一種落淚的衝動,他說:
“如果你有這樣的能力,就帶她走吧.”
抱著他的姚舒手突然一僵,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隻是定定的看著那個自小就陪在他身邊的男子,突然有種握不住的感覺.
這已不是第一次,這麼些年.即便夏小川從來遷就她,從來就默默在她身後.不管她走的多遠,似乎隻要一回頭就能看見站在她身後的他.
隻是很多時候,她卻覺得即便如此,他也離她如此遙遠.
而今,這種感覺格外分明.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夏小川從來就是她的.
在她年幼時,在她最狼狽最不堪時,陪在她身邊的永遠都是他.而同樣的,在夏小川最不堪最無助時,陪在他身邊的也隻有她.
她和他,就像長在一起的兩條藤蔓.深深糾纏,緊緊相依.
隻有他,要永遠都陪在姚舒身邊.
因為他和她本來就隻是同樣的人,除了死亡,什麼也無法分離他和她.
想到這,她緊緊抱住眼前的男子.米安是她留不住的人,那麼隻有小川.她不能失去.
好在,被抱住的男子愣了片刻.也靜靜的回抱住她.給予她最安慰最有力的支持.她安下心來,眼神流轉間.又看見了不遠處呆呆杵著的女子.
齊語晗依然抿緊著唇,手被許箏用力握著.可是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她,落在了倒在地上的男子身上.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表情,似乎是在緘默中傳達她最初的愛意.
那種,也許不輸她的愛意.
她不想再看下去,低了頭,卻發覺夏小川也正看著那個方向.
眼神中除了她所熟悉的神色,還多了一抹她不懂的流光.
她陡然不快,還來不及反應.便聽見那個如煞神一般低沉的男音:
“小川,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不識時務的人!”
“我也不知道,許少原來喜歡仗勢欺人!”
麵對他的針鋒相對毫不相讓,許箏怒極反笑.笑容在英俊的臉上有些駭人,姚舒看在眼裏幾乎想帶著夏小川落荒而逃.
她始終記得許箏的手段,那樣的心狠手辣,談笑間便能麵不改色的卸下人胳膊.如果那些手段用在夏小川身上,那又該是怎麼樣一種恐怖的光景.
她覺得心顫的厲害,抱著男子的手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卻聽見剛才就漠然的像事不關己的齊語晗開口了,她說話,語氣漠然冷清,就像在說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我會回北京的.哥,我跟你回去.所以,這些事都告一段落吧.你不要再為難小川.”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男子,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第一次她對他用了命令一般的語氣:
“小川,我的事情,你別管了.其實從一開始,你就不該管!所以,現在停下還來得及.”
說到這裏,她突然笑了一下,然後就這樣毫不設防的掙脫開了許箏的手,越過姚舒,她慢慢在男子身前蹲下,微微勾著唇,眼中卻閃著晶亮的流光.
她湊近他,第一次,距離如此之近,隻有她和他.然後輕輕開口,她說:
“小川,我和你,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所以現在由我來把這個錯誤終結.你和姚舒,好好的幸福下去吧.我會在北京看著你們,等著你請我喝喜酒的那天.”
說完這些隻有他和她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話語,她毅然轉身.再開口,語氣是沉澱經久的涼薄:
“哥,我們走吧.”
說完這句,她便先行離去.
至始至終,都不曾理會那個竭聲詢問她的男子.
她就這樣,或許無意,或許無情的忽略掉了米安.
究竟是不願回答他,還是不敢回答他.
也許隻有上天和那個女生自己心底才有答案.
齊語晗走了以後,許箏雖然不甘,也還是緊跟著離去.
姚舒看見他帶著那兩個黑衣大漢離開後,終於鬆了口氣,回眼卻看見夏小川垂下去的目光.隱在濃黑而茂密的長睫下,看不分明.
她突然覺得心裏酸楚,那個本來釋懷放鬆的笑容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她真想問問眼前的男子,他是不是還是當年那個肯陪她一起等一場天荒地老的夏小川.
男人易變,她雖從來就明白這個道理.
卻從不曾料到,有一天,連他也會變.
她咽下心裏那些酸澀的情緒,隻能盡力擺出那個淡然又高貴的校花模樣.看著他,她的聲音其實溫柔:
“小川,我們也走吧.”
回去好不好,摒棄一切,忘記齊語晗.你便還是那個愛我如生命的清俊少年.
她靜靜看著他,他卻沉默.那樣的靜默仿佛在訴說一場無言的拒絕,讓她懼怕莫明.懸在嗓子眼的心提起來,便再也放不下.
所幸,最終他還是說話了.看著嬌豔如花的女子,他的笑容溫暖,是她最熟悉的模樣:
“好.”
隻短短一個字,便是她此生救贖.那一刻,她明白.這個男子,不管此生如何,將永伴她身邊,哪怕生死離別,哪怕滄海桑田.
她漸漸浮現出個笑容,伸手扶起夏小川.
夏小川剛才被許箏揍得不輕,臉上都青腫起來.而隱在衣服底下又有多少傷痕,姚舒不知.隻是聽著他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伴隨著輕輕的抽氣聲,她便覺得心都抖了起來.
好在,終於結束了.
有關與齊語晗的一切,都在方才那場不見硝煙的戰爭中結束.又隻剩下他和她,反正從一開始,就隻有他們一直都在彼此的身旁.
不管多少傷害和喜愛,不管多少不甘和不舍.
唯她和他,永不分離.
姚舒靜靜想著,慢慢竟笑意越深.
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隻手,五指纖長白淨,小指上戴著一枚白金尾戒.更襯得那隻手貴氣非凡.
這隻手,她並不陌生.
差不多一年,便是這雙手摟抱著她,撫摸過她.就在不久前,她還能親密稱他一聲‘老公’.隻是而今這一切都成浮雲.
他從來就不是她的,從開始到現在.可惜當時的她,卻看不通透.
她笑自己的無知,好在還可以重來.好在夏小川不曾離開.
想到這,她便抬起眼來.直視著昔日的男朋友,她微微勾唇,依是那般高貴大方的模樣:
“米安,麻煩你讓開.”
“我隻是想問你們個問題.問完以後我就會讓開.”米安的麵色很鎮定,仿佛剛才那個歇斯底裏嘶吼的男子並不是他.
姚舒有些怔然,下意識的就想拒絕.卻不曾想,半個身子都倚靠在她身上的夏小川竟然會接話,還是欣然同意:
“好.不過我們也許該換個地方.”
“不用.”米安隻淡淡說了一句,便回頭向開始就一直沒弄清楚狀況的孫凱吩咐:
“你幫我去跟經理要個僻靜點的包廂,別叫人來打擾.”
這裏他不熟,但孫凱畢竟掛著個工商局的名號在那裏,又豈會不認識人.
孫凱雖然納悶,但畢竟米大少爺算得上他半個衣食父母.也隻能屁顛屁顛的去辦事.
開始來調和的經理不知聽到哪路風聲,開始鬧得這麼厲害,竟然也沒過來打擾.孫凱撥了個電話,經理便自動找上門,帶他們去了裏麵的一個VIP包廂.地方寬敞,裝修也舒適.
姚舒雖然不願跟著來,無奈夏小川並不反對.於是幾人便在包廂中,隔著榻榻米相對而坐.
孫凱知道這是筆扯不清的爛帳,也沒興趣沾染,便找了個理由離去.
現在包廂中坐著的便隻有他們三人,無比怪異尷尬,卻偏要裝作若無其事.
麵對而坐的兩個男子曾為了一個女子大打出手,而今卻為了另一個人,好好坐在一起,明明別扭又尷尬,卻拚命忍耐著.不過是希望,那個人能安好.
這是命運的玩笑,還是宿命無法擺脫的軌跡.
現在的他和他都分不清楚.
也許在很多年後,他們因為那個人彼此糾纏越來越深,終成了解不開的死結後.
他們才能明白,自己當年的心情和那些隱忍不發,被掩藏許久的,愛意.
落座許久的沉默後,先開口的是米安.
他看著眼前的男子,問出的話語也隻會和那個女子有關:
“你告訴我,那幾年,齊語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夏小川聽完卻隻是沉默,淡淡看著他,他突然從口袋裏掏出煙來點燃.在煙霧彌漫中,思緒似乎也回到了那些恍惚又迷亂的歲月裏.
那些一去不回來的歲月啊!也許並不是最美好最溫暖的.卻無疑在很多人心中諧永銘刻.牢牢印進骨子裏,原是一輩子的不得相忘.
夏小川在煙霧中,慢慢抽回思緒.看著眼前那個少年時期就和阿晗牽扯不清的人,終於慢慢笑了起來,他開口,聲調如此漫不經心:
“你想聽個故事嗎?關於成長與背叛的?”
“小川——”姚舒有些不安的打斷他,卻隻看見男子微勾著輕抿的嘴角.知他者如她,自然明白這就是已經下定決心的表情.
在心裏歎了口氣,她終究還是緘默.
米安看著他們那幾秒流動的不安的氛圍,有些怔然.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他說:
“好.”
不知為何,聽完那個單音節後.夏小川的笑意越深,勾著唇角微挑眼看他的模樣,似在嘲諷.米安更是莫明,他卻已移開了目光.
不鹹不淡的開始說起一個有些漫長的故事.
那是關於七年前齊語晗離去後,他未曾參與的歲月.
與夏小川有關,與許箏有關,甚至與姚舒也有關.
卻獨獨與他無關.
那是他不曾參與的時光,因為錯過,所以空白.
誠如他少年時期想過的那樣,若我離去,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