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葉述還在任市委書記,這件事也是他們比較占理。所以一時之間根本就很難解決。
可葉子謙不肯輕易放棄,一定要死磕到底,甚至直接對著他爸媽放言,要是自己媳婦的事解決不了,他還不如揮刀自宮去當個娘們!
他爸媽大概是被他這句話震驚到了,頓時開始不遺餘力的想方設法。可在所有人都卯足勁的時候,事情卻開始出現了意想不到的逆轉。
首先是白家和溫家先鬆動了態度,但卻直言並非為了葉家。而是給剛回了國的杜老先生麵子。葉家當然知道他們口中的杜老先生是誰,那是最近回國的商界大亨。在本市風頭正熱,一時無兩。
但為什麼他會出麵插手這件事情,葉家也是一頭霧水。
直到杜家人提出要見蘇漠,以及和她詳談她母親的治療救助方案時,他們才隱約察覺出某種不安。
但人還是要去見的,畢竟人家算是救命恩人,這樣殷殷相邀,自然不好拒絕。
葉子謙說要陪她一起去,她想了想,終究還是下意識的拒絕,隻說如果出事的話,一定會第一個通知葉子謙,少年這才讓她一個人去赴約。
杜家定的見麵地點是本市一家頗有名氣的私房菜館,蘇漠過去的時候,杜家人還沒來。服務生把她領進包廂以後,就離開了。
蘇漠一個人坐在那裏,到底有些惴惴不安。隻能雙手緊握著茶杯抿茶,企圖打消一點自己心底的不安。
但下一秒,門就被人推開。
陸小年穿著精致的衣裝走了進來,半長的短發也打理得一絲不苟,竟是讓那個從來顯得有些弱懦卑微的少年平添出幾分瀟灑和逼人的氣勢。
蘇漠不自覺的抿緊了唇,手下意識的伸到口袋裏握緊手機,她來這裏的時候葉子謙給她打了個電話,隻要按下重播鍵就能回撥過去。
但陸小年隻是定定的看著她,隨手關上包廂的門,少年慢慢踱步走到她的身前,驀然靠近,壓迫力十足:
“我們又見麵了。”
“……”
“你那是什麼表情,沒想到是我嗎?”
“我……”蘇漠深深呼吸了一下,平定了心跳才繼續道:
“小年,你怎麼會和杜家人扯上關係?”
“因為我就是杜家人。杜老爺子是我過世媽的父親,我的外公。”
一句話爆出幾段猛料,蘇漠卻隻聽到那一句過世。不敢置信的又問了一遍:
“小年,阿姨她……”
“死了。”少年對著她慘淡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嘴角卻紅豔,竟滲出幾分詭異的味道:
“我媽新嫁的那個男人是個混混頭子,有點小錢,但對她不好。後來她把我接了過去,就變本加厲了。他總是打我媽,我媽也忍著。因為打完以後他就會給我們很多錢,會負擔我的學費,會盡可能的補償我媽。”
“小年……”
“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後來我媽查出了胃癌,那個時候還是早期,如果做手術還能有希望。但手術費用太龐大,那個男人根本就不肯支付。我媽是被活活拖死的,死的時候隻有三十多斤,全身都萎縮了。”
陸小年用那麼平淡的語氣敘述著,仿佛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但蘇漠的眼淚卻直直的掉了下來。
她還記得陸小年的媽媽,那是個溫柔的女子,腦後總是梳著條長長的辮子,說話也是輕聲細語。
當年,她還沒和陸小年爸爸離婚的時候,經常塞給她糖果,是那種那時最時興的大白兔軟糖,每次都給很多很多。
後來,她和陸小年爸爸離婚的時候,大家都說她傍上大款了,是要拋棄那爺倆,自己去享福的。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一句沒有辯駁,隻是離開的時候看見她後便依然笑得溫柔,給她塞了滿口袋的糖果。
她突然有些想不下去,年幼時的記憶本應該是模糊不清的,現在想起來卻並非如此,那些;曆曆在目的場景,竟是分毫畢現。
她用力閉緊眼,聽見陸小年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上次回來的前一天晚上,那個畜生就在隔壁房間打我媽。我媽哭得嗓子都啞了,但我沒有衝出去救她。我不敢。我想要路費,我需要路費。我想回來看看你。我多想,能夠看看你。”最後的那句話,似乎無比艱難,一字一頓,連嗓子都聽出幹澀的味道。
“你別說了,小年,別說了……”她終究還是受不了的哭出來聲,她從沒想過,他會過得這麼不好。
她從來沒想過,他竟然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生活的那麼辛苦。
她想起他上次來時,那些一如往常的笑語。他們打鬧,聊天,喝酒,大醉。
一切自然的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以至於她真的以為,他過得很好,至少不會太差。不會有這麼不堪,不會有這麼艱辛,不會比她,還過得不好。
她忍受不住那些鑽心的疼,感覺到對麵的少年伸手替她擦幹淨那些太過放肆的眼淚,他的聲音也帶著輕微的歎息,仿佛已經真的能做到輕描淡寫了:
“大胖,我都沒哭,你哭什麼啊。”
“我難受啊。”女生抬頭看他,看他眉骨漸深的疤痕,看他已經在她未曾察覺時光間磨礪出來的那份成熟,陡然就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陸小年,你怎麼都不和我說。笨蛋,你怎麼都不告訴我!?”
少年沒有立時回答,隻是無奈的看著她。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她所熟悉的那個陸小年,眼神溫柔而悲傷,帶著生活磨礪的疲憊和不符合他年紀的滄桑,再說話的時候已經帶著千帆過盡的沉澱:
“我說過,我已經強大了。”
聽見他這句話時,女生卻奇異的放鬆了下來。鬆開手,她似乎終於能把眼前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少年好好看清楚,毫不客氣的給了他個爆栗:
“是啊,你不是當年那個陸小年,但你還是我弟弟!臭小鬼,你才離開幾年,怎麼就變得這麼拽回來了!”
陸小年被她那個爆栗打得怔住,好半天,才慢慢垂下了眼,少年似乎又回到那個她所熟悉的有些溫和到卑怯的蒼白少年:
“大胖,我隻是想說,我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不是那麼沒用了。我真的,可以保護你呢。”
“我知道呢。笨蛋。”她不由分說的輕輕擁抱住他,動作自然的就像他們並沒有經曆過這些分離的歲月裏,再回首,你依然在我身邊,從不變更:
“誰說過你沒用啊。你以前也一直在保護我啊。笨蛋,這些我都知道呢。”
陸小年終於不再說話,隻是用力的回抱住她,力氣大得幾乎勒得她骨頭發疼。他就像個孩子一樣,把頭深埋進她的肩窩,仿佛那裏是他最後的避難所。沒有悲傷,沒有痛苦,隻有無盡的安穩和他所貪戀的溫暖。
他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想起他的酒鬼爸爸,想起那個凶惡的繼父。終於還是忍不住嚶嚶的發出低聲的啜泣。
然後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最後幾乎像個孩子,哭得喘不過氣來。
可蘇漠卻覺得安心,她最熟悉的陸小年似乎回來了,眼前這個不再是那個陌生到幾乎讓她窒息的少年。而是她最熟悉,從心底一直珍惜的幼年玩伴。
“不要離開我,我隻有你了。”恍惚中,是哪個少年的聲音殷殷響起,如此無助,孤注一擲般的落寞悲傷。
“嗯,我不會離開你的。”又是哪個少女的聲音在低低應和,給出承諾,仿佛真的能隻是眨眨眼,就一起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