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64年,孟昶獨坐於水晶宮內,靜靜地看著這座僅僅為避暑而建,以楠木為柱,沉香作棟,珊瑚嵌窗,碧玉為戶,琉璃為壁的殿堂,心生無限感慨。
昔年,後蜀太祖孟知祥南征北戰,開疆拓土,夙興夜寐,勤於政事,方才創得五穀豐登,鬥米三錢的盛世之局。
可傳到孟昶的手上後,卻是數十年不見烽火,不聞幹戈,治下仕女,不辨菽麥,士民采蘭贈芬,買笑尋樂,宮廷之中更是日日笙歌,夜夜美酒,教坊歌妓,詞臣狎客,裝點出一幅升平和樂的景象。
然而,就在數十餘年間,威猛如虎的契丹已崛起於北方,契丹四下攻城略地,無人可擋,後晉高祖石敬瑭甚至甘為兒皇帝,諂媚獻上幽雲十六州。
同樣在這數十年間,後周世宗柴榮整軍練卒、裁汰冗弱、招撫流民、減少賦稅,複蘇中原,為一代雄主趙匡胤奠定奪天下之基。
其後,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開始對十國殘存政權的猛攻狠打,對十國末代君王的催魂索命!
......
夏風徐徐,帶給孟昶的不是清爽,而是無盡寒意,孟昶心生焦慮,胸口如壓巨石,隻是靜靜地想著,想著。
孟昶的靈魂穿越到這具身體上,已有一月時間,兩端不同的記憶經過長時間的消磨和融合,他也分不清操縱這具身體的靈魂,究竟是那個來自後世二十一世紀的青年,還是原本宿主。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有關後世的記憶大多數開始變得模糊,這個時代給他帶來的壓迫感卻越來越清晰,因為四年前趙匡胤已經黃袍加身,因為兩年前趙匡胤已平滅荊楚,因為數個月後,趙匡胤將出兵攻蜀。
對於孟昶來說,這裏是一千多年前的十國後期,夏天沒有冰箱、冬天沒有暖氣,但好歹他得到了一具好身體,對於生在帝王之家的他來說,至少不愁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但趙匡胤這個名字卻像一個魔咒一樣,不停地在他的耳邊回響,如果他的那些逐漸模糊的記憶沒有出錯,那他能享的清福將隻有數月時間。
“陛下,宋國使者求見!”
殿外突然傳來了一個年輕卻十分深沉的聲音,將孟昶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該來的,總會來的!”孟昶淡淡一笑,緩步走出大殿。
殿外,一個身高八尺,體態魁梧,穿著禁軍服飾的年輕人正在等候,他的年齡約莫二十四五歲,兩道濃密的眉毛,仿佛用刀子削出來似的,而那雙棗核眼則深邃如大海,時不時地發出錐子般的寒光。
忽然,孟昶感到一股強大的氣息迎麵撲來,仿佛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他一時間喘不過氣來。
出於本能,孟昶迅疾連退數步,直到這股氣息消失,孟昶才漸漸恢複鎮靜。
這種感覺,孟昶頗為熟悉,前世的雇傭兵生涯,讓他知曉這種氣息的名字,叫殺氣。
這股殺氣濃烈、張狂、霸道,幾乎可以將空氣中的一切撕裂,由此可見,能擁有這種殺氣的人,絕對殺人無數。
“小人唐突陛下,實在該死!!!”年輕人似乎發現了不妥,連忙跪地請罪。
孟昶看著年輕人孤傲的臉龐,冷峻的眼神,當即肯定,這個年輕人身上一定有著一段非比尋常的往事。
從記憶中,孟昶知曉,眼前這個年輕人乃是宮廷內衛統領陳翎,平時藏於暗處護衛孟昶安全,偶爾替孟昶辦些不光彩之事,是孟昶的心腹之一。
“陳翎,方才你可是說有宋國使者求見?”孟昶定了定神,冷聲問道。
“回陛下,宋使呂餘慶已於寶華殿等候多時!”陳翎恭聲答道。
“帶朕去見他吧!”孟昶訕訕一笑,緩步走了上去。
寶華殿內,站著一個年近四旬,身穿紫色公服的中年人,這個中年人有著一張圓臉,濃黑的眉毛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如大海般平靜,但其間,卻似乎波濤暗湧,嘴唇邊上,留著一圈黑乎乎的胡子。
乍看之下,他的身上既有學者的儒雅,又有政客的圓滑世故,和精明幹練。
“不知呂侍中此來有何貴幹?”孟昶登上高堂,端坐龍椅,侃侃問道。
“回稟國主,呂某奉大宋建隆陛下之命,來此貴地與國主商議宋蜀合一的大事!”
呂餘慶不緊不慢地說道,鷹眸般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留意著孟昶臉上的神情變化。
孟昶的臉依舊如大海般風平浪靜,朗聲而道:“朕聞趙國主雄才大略,有一統天下之壯誌,麾下兵精將勇,縱橫無敵,朕實不願與趙國主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