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中葉前,朝廷在黎人區域實行土官製度,即委任土官土舍代為管理。
土官都是有威望的黎人峒主,偶爾也有漢人擔任,能世襲,頭銜也是知府知縣。這樣形成了海南民政係統兩套班子,一度出現兩班人馬爭奪百姓的局麵。這項製度初期,自土官處逃往流官製下的黎民頗多,但後期明朝官僚愈發不堪,濫發徭役私自加派,百姓多有逃亡到黎區的。
萬曆朝之後,明朝官府不再新增土官土舍,力圖改土歸流,在生熟黎地區推行裏甲製度,但也是收效甚微,起義不斷,明朝委任的土官土舍,倒是時有被黎人起義殺死的。各地黎人,差不多每二十年就要打下一個縣城,朝廷隻得不斷從兩廣派兵鎮壓,勞財傷民。
海南地方上的官員,平時也不敢輕易得罪黎人首領,隻任命熟黎峒主為有司,代收征稅,守得黎漢和睦的局麵,便是謝天謝地了。但心裏想是一套,到了具體利益麵前又是一套。每有黎人田地糾紛,徭役攤派,大小官員們欺負漢人百姓慣了,又忍不住串通土官,欺負那些熟黎百姓。
落灑峒峒主符那恩這時聽到龐寧說要把水車搭到大山外麵去,也是暗自吃驚,重新上下打量了一會龐寧,似乎從這個像個書生的漢人身上又看出些什麼,說道,“龐頭領,你年紀輕,這樣的話可不能當玩笑說!我們黎人下了山,到時候是聽山下老爺的?還是照現在這樣聽自己的?”
龐寧眨了眨眼睛,岔開話題道,“我們漢人最講究過年,酒席就要開始了,大家還是到桌上,坐下來細談!”說完,攜著符那恩的肩膀拉到校場中間的主桌上。
穿越五人性格比較隨便,架子不大,也沒有發表領導講話,就讓年夜飯開始了,小校場上頓時響成一片。龐寧和黎人最熟,在主桌上不停地勸酒。一會又是鄰居,一會又是恩人,一會又是客戶上帝,哄得幾個黎人放不下酒杯。黎人酒淺,沒一會便喝得差不多了,個個紅著個關公臉,傻愣愣地盯著眼前的杯子。
龐寧晃著個杯子,在符那恩旁邊一屁股坐下來,說,“符大哥!我們漢人最講緣分,我跟你頗為投緣,再喝一杯!”
符那恩雖然喜歡這酒醇,但也知道今天再喝就要趴下了,隻搖頭不肯舉杯。龐寧借著酒意往符那恩肩上打了一拳,罵道,“敢不敢喝?”
符那恩紅著個臉使勁搖頭,龐寧佯怒,喝道,“敢不敢搬下山?”
符那恩又是搖頭,把龐寧樂得哈哈大笑起來,居然把酒倒在了符那恩身上。
符那恩雖然酒力不支,終究沒有喝醉,見龐寧放肆,抬起紅臉說,“你個瘋子,發什麼酒瘋,你有種,幹嘛還修個這麼高的小南關,躲在五源穀裏,隻唬我們黎人下山!”
龐寧嘿嘿賊笑幾聲,說,“這酒,你們黎寨有嗎?”符那恩不答,龐寧哈哈大笑,“這禮堂屋頂兩丈高,這麼氣派的房子你們黎人用過嗎?這日日魚肉,不愁用穿的日子,你們族人過過嗎?”
符那恩說不出話來,龐寧拍了拍他的腦袋,說,“我們在山上,過的也是酒飽飯足的日子,何必下山和官府爭鋒,你們不下山,子子孫孫永遠隻能在那山野裏刨野菜度日,和同族互相廝殺爭奪一點點水源。”
一桌人聽了這話,一時都愣住了,齊齊看向發酒瘋的龐寧。這是什麼話?這話雖說句句是實,但也著實過分了。那符那恩又豈是一個好相與的?聽了龐寧這等跋扈的言語,頓時惱羞成怒起來,臉漲得通紅,已經不隻是醉色了。
符那恩握著拳頭坐著不動,半晌也說出一句恨話來,“小子,你別囂張,我符那恩可不是符芳那樣的角色,你去打聽打聽,落灑峒四千多族人,真要看上你們五源穀了,龍頭寨和你們加一起也擋不住我!”
龐寧嗬嗬笑了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搖晃著杯子,半晌答了他一句話,“現在附近四峒十三寨都幫我五源穀挖礦伐木,五源穀在,他們的孩子不用挨餓。五源穀沒了,他們農閑時哪裏賺糧食,哪裏買布?你以為你殺過來,對麵的隻是一個五源穀嗎?隻要我龐寧在,放個烽火就有無數黎寨搶先過來賺錢,賺人情,賺水車,賺鋼刀牛具!”
龐寧這話半真半假,其實附近黎人雖然想要五源穀農具,但是願否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卻真是難說。不過符那恩這時見了五源穀富庶,心中想學五源穀營建水利,想要那水車牛具,讓族人多耕田吃飽飯。他心裏想的急了,便以為別人也和自己一樣,一時卻真的被龐寧鎮住了!
當真是英雄也有氣短時,符那恩被逼得說不出話來,一口把杯子裏酒喝盡,起身就要連夜離開五源穀。龐寧卻不讓他起身,一把按住,嘿嘿笑道,“符大哥莫走,你見到那小南關了嗎,我幫你在山外麵修個比那個還結實的城寨,你還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