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班笑著跳下了馬,大聲道,
“我是太平王史班,你們都起來吧,不要害怕,我來討個歇腳地方而已。”
全族兩百人這才站了起來。那族長黃一良低著頭說道,“族中屋舍鄙陋,祠堂在北麵,未蒙戰禍,敢情大王屈尊暫住。”把史班和一大幫官員帶到宗族祠堂裏。
眾人跟著那幾個族裏人離開了官道,往北穿過一片林子,過了個小木橋,看到河邊有幾十畝良田。府城一帶剛剛被穿越者占領,比不得五源穀和昌化久經穿越者經營,生產水平很低,正是百廢待興。再加上最近戰爭對農業破壞不少,能看到這樣一整片水利設施完備的良田,讓眾人都心曠神怡。
那片田地中間有個兩進的宅院,門口立著兩個石獅子,中間掛著一塊“崇恩堂”的匾額,就是黃姓族人的宗族祠堂了。史班這些年在外麵走動的少,見那祠堂紅牆碧瓦,鬥拱梁枋,倒像個寺廟。史班心下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那族長是個經年的老人,把史班神情看在眼裏,覺得這大王親善待人,便壯著膽子多說了幾句,“這是前朝萬曆年間,族人捐建的,附近還有八十畝族田,先前是學田,如今廢了科舉,便暫做義田用。”族長雖然在鄉野裏,但也聽說了南海國立國的消息,說到“萬曆年間”加了個“前朝”。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這一句話,便讓史班以下眾官吏大感不同,個個臉露笑容,態度親善了不少。
明末宗族多有族產,來源一般是曆代族人捐獻,也有犯族規之人財產沒收得來,由族長經營。所謂學田,就是拿田租支持族裏有潛質的讀書人,求的是族裏能出個當官的,光耀門閭。所謂義田,就是用田租幫助貧困族人,和睦族裏。
史班點了點頭,眾人進了那祠堂。繞過一扇石牆屏風,看見一個寬闊的祠堂大院,裏麵載著幾棵難見的桂花樹,透出一股不同於鄉野的味道。前階簷石是花崗岩做的,階上有幾根雕花青石簷柱,正堂門邊牆上掛著一副對聯:
“人至上聖賢書可耕可讀,德為繩祖宗恩當報當酬。”
見這對聯勸的是敬祖宗,讀聖賢書,讓史班不禁搖了搖頭,暗道幾千年儒家宗法難改。眾人進了正堂,便是這祠堂的祖宗寢殿了。一個寬大的香案上層疊放著不少祖宗牌位,上麵寫著祖宗的功名和名字。香案前麵一口大缸,裝的似乎是外麵小河的清水。
史班是個隨和的人,倒沒有端著王侯的架子,想到借宿人家,就得入鄉隨俗,跟那族長要了幾根香來要敬黃姓祖宗。黃家人見狀,感動得一骨碌都趴到了地上,磕頭不起,看得史班一笑。
別人祖宗,史班倒不會去拜祭,隻點了香暗道句“叨擾”,把香插在香盒裏。那三根仙香點著,煙火縈繞下,寢殿裏頓時生出一股清幽莊嚴的氣氛。
黃姓族人爬起來,帶著太平王一眾人入了後堂,是個七八間屋子的天井。聽那族長解釋,這裏本來是給族學用的,還在府城請來個先生。現在科舉已經被廢除,族裏學生讀書便沒了勁,漸漸不來了。這裏算是村裏最體麵的地方,請史班等人在這裏暫歇。
手下人紛紛開始布置住處,史班就拉著村裏幾個說得上話的聊起了家常。史班請幾個老人坐了,好奇問道,
“如今分了土地,村裏是個什麼情況?”
幾個老人互相看了幾眼,都不知道怎麼答這話。那黃一良想了想,又要跪到了地上,史班拉他起來坐了,聽他說道,
“如今家家有了地,本是天大好事。但前些月遭了兵災,村子被明軍征做了糧草儲藏地方。十一月稻熟,又都被割了充做軍資。那明兵後來被呂將軍打跑,逃跑時候一把火把糧草都燒了,這村子也就被燒沒了。倒是苦了我等百姓。”
史班聽到這村子被明軍禍害的倒黴事情,心下暗想,百姓恨明軍也好,點了點頭。又想起這祠堂氣派,和現在村裏的平民屋子大不一樣,像是官紳人家捐的,又問眾人,
“原來田多的大戶,如今在哪裏?”
那族長趕緊答道,“原來有幾戶富裕的,被分了田時候倒沒說什麼,一副和睦模樣。後來明軍一來,便露了原型,紛紛跳出來冤枉我等貧苦族人。也不知道怎麼串通幾個軍漢,活活打死了幾個後生,把田產加倍奪了回去。再往後,那幾個無賴聽說明軍在西邊打了敗仗,便攜裹著銀子逃到文昌那邊去了。”
黃姓老頭說得簡短,卻讓史班心頭一凜,想象出當日族人互相爭鬥,陷害至死的驚濤駭浪,一時沉吟不語。史班從來不知道,五源穀一勝一敗之間,在這個小村子激出這麼多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