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笑出聲,很低的笑聲,沒有以往的爽朗,“以前不知道,原來我在你心裏,竟然是自負又深沉的。”
“自負也好,深沉也好,你都是你,要是沒有這些,你就不是龍君佑了。”
“雲芯。”他吃力地抬起頭,拿掉他掩在自己眼睛上的手:“還記得曾經在梅山上,我對你說的話嗎?”
梅山……雲芯淺淡一笑,眼中似有無盡眷戀。他當日說了那麼多,她哪裏能都記住,隻有那首鳳求凰,記得最為清晰。
他沒等她回答,徑自說了下去:“我不敢說自己無罪,因為,我畢竟算計了你那樣多。有些事情,隻怕你也不知道吧,江彩繡的得勢,淑妃的複寵,博裕的受傷,甚至連這一次的皇宮叛亂,都是朕一手策劃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逼你回來。”
雲芯腦中長久以來盤桓的疑團,在他這句話中,驀然間清晰了起來,“難道……在藍田鎮時,那些對付博裕的黑衣人,都是你派去的?江彩繡和公孫瑩根本沒有派人暗害我?”
“那些人是我派去的,要殺你和博裕的人,早被我秘密拿下,否則,以他們必殺的決心,博裕又怎能在挨了一掌後保住性命?”他眼中有沉痛的愧疚,卻並未後悔之意:“雲芯,你盡管恨我吧,是我自私,我想將你留在身邊,我能給你的那樣少,唯有將這個江山送到你的麵前,以及我自己……”
她幽然望著遠處,寒風簌簌,吹得滿地零落,連那血腥之氣,也被吹得更加濃重,她抿一抿唇,將他寒涼的手放在心口處,低低道,“恨,我自然恨著你,非常的恨……但無愛便無恨,我若是不愛著你,又怎會生出這般恨意呢?”
他似乎是想笑,卻隻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知……我是該喜還是該憂。”
她沉默了一陣,忽而問:“我想知道,你為何篤定我一定會回宮?”
“雲芯……”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滯,緩緩道:“我早就問過你,是否相信輪回轉世,你回答說不信,可你應該是最明白的人。”他奮力抬頭,凝望著她的眼眸:“若不是我知道你就是公孫慧,也不能肯定你會回來。”
雲芯一怔,握住他的指尖微微跳動,眼中閃現如猝然夢醒的恍惚。
“記得在梅山上,我曾說過,你我是成祖帝與孝端皇後的轉世,你不信麼?既然你能從公孫慧變成唐雲芯,為什麼我就不能由成祖帝變成龍君佑?”
“你做這麼多,甚至迫公孫萍自盡,都隻是為了將我留在身邊?”她深深看他,眸色沉重而痛惜。
他目光清澈,半分也不隱瞞:“是,我所做的一切,隻為了將你留在身邊。因為我知道,如果沒有迫使你回來的理由,你是不會回來的。公孫慧是那樣聰慧的女子,我留著她的敵人,留著她的恨,她的仇,她的權利地位,就是為了等她回來。”
原來,不是他對付不了公孫家,不是他無暇顧及江彩繡,更不是他猜不出龍承軒的野心,他隻是在用天下做賭注,賭她一顆回歸的心!
她驟然失聲嗚咽:“你真是傻!何苦?何苦呢!”
“何苦?何苦……”他目光如煙,漸漸如西沉的日光一般,灰飛煙滅,“是苦還是甜,隻有自己才是最明白的。”
聽著他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手心的溫度也在慢慢流失,她突然感到無可抑製的驚恐,日影西斜,林中被日光炙烤的暖意也驟然不見,以龍君佑現在的體力,根本支撐不到明日,如果,聶衍沒有及時找到他們,如果……
她害怕極了,隨著太陽的落山,她心中的希望之光也一並熄滅,變得黑茫茫一片……
龍君佑比日光更早沉入荒蕪的黑暗中,想要說的已經說了,想見的人也見了,能在她懷裏死去,也算是最好的歸宿吧。意識模糊中,唇上突然一暖,有溫熱的液體流入口中,帶著腥甜的氣息,他猛然睜開眼睛,那液體順著幹裂的唇,自臉頰滴下,豔麗的顏色,染紅了他蒼白的唇。
雲芯一手握著匕首,另一手則湊至他的唇畔,腕上的熱血,滴滴落下,他用力推開她的手,“不要你這樣犧牲!”
雲芯痛心道:“你死了,我要怎麼辦!”
他驟然怔住,心口仿佛被什麼重重敲擊了一下,在這短暫的空當,雲芯又將腕子伸了過來:“你不能死,既然是你將我逼回宮的,那你就要照拂我一輩子,你若是不在了,我焉能平安?宮中那麼多雙虎視眈眈的眼,又怎能放過博裕!”
她一聲聲淒厲呼喝,猛然將他的理智拉回,也喚回了他心底的那份不舍,是啊,自己若真的不在了,那樣如狼似虎的皇宮,她再是蕙質,孤身一人又怎能熬得過去。
幹裂冰冷的唇,微微張開,雲芯似那血留得不夠多,又狠狠割了一刀,滾燙的鮮血落入口中,那樣苦澀。
夜涼如水,清輝如瀑,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月下相擁的一幕。原以為回不去的時光,竟然就這樣倒流了。
人生若隻如初見……她想,自己應該是幸福的,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其實……也不錯。
“雲芯!皇上!”迷蒙中,有人在耳畔焦急地呼喊著,突然傳來的嘈雜,打破一片寧靜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