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月亮懸掛在空中,那是不能帶來任何溫度,叫人心生寒意的黯淡的圓盤。
習慣了雅典娜城中的陣陣海風以及不變的拍岸淘聲,將寂靜的樹林顯得更加寂靜的樹枝摩擦時所發出的聲音反而叫德弗特洛斯靜不下心來。他在入夜的林中尋找著,指尖隱隱還保有溫度的殘留。德弗特洛斯恍恍惚惚的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才從夢中醒來,夢裏有比任何時候都溫順的阿釋密達,恬靜淡雅的淺笑,撩動心扉。
光陰扭轉,時間倒回數年之前。
那夜的月色比今日的多了一份暖意,一如阿釋密達所有的溫婉氣息。
德弗特洛斯從未想過為何會被禁錮在家族那顯赫豪宅的最低層,也不曾考慮為何隻能在夜晚被阿斯普洛斯悄然放出。這一切就像人要呼吸空氣那樣順理成章,黑暗與幽閉就是德弗特洛斯能擁有的全部,夜晚那黑色的大海與同樣漆黑的天空,即使偶爾有明星閃爍,也隻因阿斯普洛斯在身邊的緣故。
不需要去多思考什麼,海上的遠洋,陽光下的生活隻是偶爾腦中的幻想,隻要待在阿斯普洛斯背後就足夠。耀眼奪目的阿斯普洛斯,受到人們讚許褒獎的阿斯普洛斯,不斷向上的阿斯普洛斯……相同的容貌,不同的膚色,這是上層貴族中雙生子的禁忌也是上層貴族中對於那可恥顏色的隱藏。
不被祝福的多餘降生,視為恥辱的暗色肌膚。德弗特洛斯永遠也無法替換阿斯普洛斯的位置,自出生就決定了他隻能待在比自己更加黯然的陰影的深處。
而他也從未冀望過什麼,直到阿釋密達的出現。
蔚藍的大海、遠航的帆船、晶亮的天空,德弗特洛斯曾在心裏感謝過那幅畫無數次,即使如今相當憎惡它的存在。
尋畫而來的阿釋密達,同樣被黑暗所包圍的阿釋密達,卻有著世間最動人心魄的笑容以及最溫暖的柔情。
他說他不怕鬼魂,他說他要達成鬼魂的願望,他還說要鬼魂真切的出現在陽光之下。
心潮翻湧,德弗特洛斯突然覺得那抹幻美的金色值得自己去追尋,即使是舍棄一切,雖然能舍棄的也隻有不隻何時才能到頭的黑暗中的禁閉,以及這十數年的黑暗裏唯一光亮的阿斯普洛斯。
義無反顧的離開了那個生活了長久時間的名為“家”的牢籠,這是阿斯普洛斯最後的恩賜。
之後的時間慢慢流逝,德弗特洛斯看著阿釋密達成長到了當初兩人初會時自己的年齡,又漸漸超過。成人禮舉行之後,阿釋密達搬出了兒時寄住的塞奇的家,揮別了滿腹腦騷的馬尼哥特,隻帶出了名義上的“侍從”德弗特洛斯。
隻有兩人的世界,隻有兩人的歲月,德弗特洛斯又看著阿釋密達逐漸在主城獲得了本不該擁有的名譽與地位,看著阿釋密達好像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故鄉與領地,看著阿釋密達唯獨沒有忘記那幅畫以及作畫的亞倫。
一次次的,阿釋密達在寧靜的傍晚輕撫那早已老舊的畫,而德弗特洛斯一邊藏起心中的刺痛,一邊按部就班的做著家裏的活計。晚飯前的準備時那樣的有條不紊,有節奏的落到準備的菜料上的刀,就像剜在了德弗特洛斯的心頭,這時他才覺得,如果沒有那幅畫該多好,沒有這幅畫也一定會能在別的地方相遇。
一定會相遇的,不論是哪個時間,不論在哪個地點。
夜風送來的寒冷將德弗特洛斯拉回了現實。他掃視了一下隻有月光的樹林,就像多年前自己居住的地下室一樣。
德弗特洛斯低頭看向手中的薄衣,那是阿釋密達留下的外套。如紗般的材質,拿在手裏沒有太多的重量,就像阿釋密達一樣,抱在懷中的時候隻感到不相稱的輕盈。
阿釋密達是在德弗特洛斯的視線中長大,德弗特洛斯對阿釋密達能輕易的接受自己心意並不感過於意外:亞倫留給阿釋密達的隻是一幅畫,而自己付出的卻是多年的時間,長久的相伴。但德弗特洛斯又對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惱,明明知道阿釋密達是個表麵溫馴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人,明明了解阿釋密達的一舉一動以及每個表情後的意義,可這種時候又被他的溫存所迷惑,忘記了本該有的防範。
午後的陽光不論是在何處,都平等的分享給眾人。這個處在哈迪斯領地邊境的樹林裏的,被德弗特洛斯臨時搭建起來的未完工的小屋,隻建了一半的屋頂讓陽光肆無忌憚的瀉入,還未完全做好的牆壁稀疏著,任陣陣涼風穿來穿去。
德弗特洛斯讓阿釋密達躺在了簡陋的姑且可以看做”床”的物品上,自己也坐在一邊,和風細雨的講起自慶典分離後所經曆的事情,多是瑣碎卻又有趣。他們就像回到了雅典娜城中的行館,回到了阿釋密達那個陽光普照的溫暖房間。德弗特洛斯不斷說著,這次不再是念別人的書與故事,而是講述兩人真實的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