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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園大體布局、裝飾未變,唯一變化的是,進入內室最顯眼的位置上擺放的《潑墨仙人圖》已經換成齊白石的《山水十二條屏》。

言歡認為自己的出場毫無興師動眾之感,相反沉默到連存在感都寥寥無幾,可在她踏進廳堂的那一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人關注上。

這些人不約而同地想起言大小姐七歲那年的生日宴會。

中式府宅裏擺上的是西洋風晚宴,請來的交響樂團占滿半個廳堂,在氣勢恢宏的西洋樂裏,言大小姐一身亮眼中世紀貴族華服隆重出場,輕提蓬蓬裙裙擺翩翩起舞,珠光寶氣,招人眼球的同時,卻又不顯得媚俗,死亡芭比粉都能被她穿出獨有的嬌俏。

她行事大膽恣意,然而不僅無一人指摘,反倒受盡擁躉和讚歎,誇她這麼小的年紀,就能將Polka和trydance跳得如火純青,也誇她不怯場,舉止儀態落落大方,頗有巾幗之風。

之後的幾年宴會也是這樣辦的,唯獨多了一項要求:參加宴會的同輩公子小姐們當日身著的華服不得與宴會主人公撞色。

立下這規矩,並非言大小姐怕被人暄兵奪主搶了風頭,而是她實在不喜出現這種讓自己掉價的畫麵——別說是在一年難得一次的盛大節日裏,就連最稀鬆平常的日子,哪怕是淒淒清清的葬禮,她都要受盡注目禮,立穩她在北城獨一無二的存在地位。

十歲那年,言大小姐的父母因意外去世,生日宴會規模不減,大小姐依舊保留著被寵壞的天真,圍在她身邊的也還是那群人。

即便坐著與人攀談,大小姐也從不抬頭,偶爾從喉間溢出幾個字音權當附和,漫不經心又目中無人,卻還是總有人願意曲下背弓下腰,掐著嗓子擠出一個柔和的笑博她歡心。

她的盛氣淩人在當時並不讓人發自內心的討厭,就好像她生來就該被恭維著,心甘情願地同她做低伏小。

直到她十七歲生日前夕,她的同胞哥哥去世,再沒人明目張膽地護寵她、將她視為摔不得的掌上明珠,不久傳出難聽的流言蜚語,說大小姐命格硬,克父克母,又克死了兄長,遲早要把言家的人全都克盡,這些流言最後是被言老爺子壓下的。

至於圍繞著她打轉的那些人,被長輩齊齊教育過一番,如聽到獵人一槍後受驚的鳥獸無異,四散逃離,但沒有人落井下石說起風涼話,更甚至脫粉回踩,添油加醋地貶低起言大小姐。

隻有先前未能融進他們那圈子的富貴子弟,像嚼了一嘴的酸檸檬,將她的不幸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

眾星拱月的風光不再,今時今日的言大小姐褪去一身豔麗華服,穿的是再素淨不過的改良式旗袍,白色浮雕紋,下擺落至腿肚,外麵籠著一件同色係手工流蘇披肩,長發微卷,垂至後腰,一側別著細長水鑽邊夾,整個人顯得莊雅又清冷。

隻是這樣的脫俗,和過去的浮華奢靡相比,仿佛寶珠蒙塵,多了層難以言述的落魄。

在各式各樣沉甸甸的視線裏,言歡眼風繞轉一圈,發現這場打著自己名義的接風加生日宴會上隻有一個言家人,她的爺爺言庭越,也是言家的當家人。

七十多的年紀,象征歲月沉澱的一張臉,留的是山羊胡,胡須花白,襯得剛染過的頭發烏沉沉的,穿墨色中式盤扣圓領夾克衫,暗紋為淺灰色,做工精致細膩,拄著鑲景泰藍龍魚拐杖的那隻手大拇指處戴有和田白玉扳指。

正同他攀談的男子也穿著真絲唐衣,看著五十來歲,是一張熟麵孔,秦執的父親秦彧,不同於言庭越藏不住的疲態,他的精神矍鑠,一雙眼不太清澈,掩著精明與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