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紫山來說,放棄高考是無奈,畢竟紫山爸爸也不是故意要在節骨眼上病倒,這怨不得誰。但當參軍這條路也被堵死時,紫山已經徹底心如死灰,而且莫名地就恨上了二叔。每天到羅水邊趕工,必定要經過二叔新園(村子裏地名,退林還耕時新確認的宅基地,故稱“新家園”,簡稱“新園”)門口,如果碰巧撞見了二叔,總要罵上一句“老不死的,怎麼不早點去死,留在世上也是禍害人!”二叔剛開始對罵:紫山,你個不孝子,斜眼畜生,當心老天把你收了去!後來聽說是因為自己四類分子的身份,把親侄兒的參軍路給堵了,再遇到了,紫山罵得再難聽,他也隻是笑笑,然後說:紫山,算了,造化弄人,二叔我也不想這樣,你就認命了吧,好好當農民,一樣有出息。紫山聽了更來氣:你個老不死的,能一樣嗎,我這輩子算是毀了,我死不原諒,見一次罵一次。
自從紫山當兵沒走成,家裏誰也不敢再提這檔子事。倒是文兵隊長在趕工水田勸過紫山幾次:紫山,要我說你二叔講得對啊,都是造化弄人,誰也莫怪,即便沒考上大學,沒去參軍,日子還要過下去不是,這個家也不是就沒指望,你不是還有兩個妹妹嘛,把娥娃子和萍娃子送出去,送到大學不也好了麼,也算是圓了你自己的心願不是!文兵隊長也就是安慰紫山找了這樣的說辭,但紫山卻當真了。自此,紫山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給兩個妹妹做早飯,吃完早飯,幫她們收拾好書包送出門再去出工。紫山爸爸金泉、媽媽滿貞,哥哥遠山都樂於見到這種變化,打心眼開心。但奈何娥丫頭第一個不領情,這不五年級剛開學,上了3個月,天氣剛冷起來,就不想去上學了。紫山喊娥丫頭起床,娥丫頭不起,紫山就把被子給抱走了,娥丫頭沒辦法起來了。吃完早飯,紫山幫忙把書包背到娥丫頭背上,娥丫頭就是不出門,還振振有詞:紫山哥,這天寒地凍的,你就讓我在家裏待著行嗎,再說女娃讀書有啥子用,種田不需要文化,繡花也不需要文化, 給人家做媳婦也不需要那勞神子的文化,不是嗎?紫山蹭蹭蹭地火氣就上來了:娥丫頭,你是聽誰在那裏瞎說,誰說種田不要文化,誰說繡花不要文化,又是誰說嫁人不要文化,沒文化你能做什麼,哥就問你一句,今天你到底去不去上學?娥丫頭:不去,我就不去,憑什麼管我,爸爸和大哥都不管我,賴不著二哥你管,鹹吃蘿卜淡操心,你想上學,想考大學,想圓夢,也別寄托在我身上,我看你是傻了!紫山可氣瘋了,操起掃把就往娥妹身上招呼,打得娥妹哇哇哭。金泉老頭這時剛從茅房出來,見此情形就過來搶奪掃把:紫山,你個傻子,她是你妹,你莫不是要把她打死!紫山:爸爸你來得正好,娥妹子不想去上學,說上了也沒用!金泉老頭:不上就不上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娥丫頭過來,別聽你哥的,讀書也得是塊料才行,娥丫頭不想上就不上,趕明年不是就可以去上工了,哪怕是0.3元一天的工分也行啊,也是給家裏增加收入不是。紫山:瘋了,真是瘋了, 娥丫頭,哥再也不管你了!紫山衝出去了,他一口氣跑到羅水邊,看著河水緩緩往下遊流去,他又開始落淚:這都什麼事,我拚命想要的讀書,我妹妹即便可以輕易得到,而她卻不屑一顧,老天爺,這是什麼道理,這麼彌足珍貴的機會,她竟然一點也不稀罕,扔了就扔了,希望我二妹萍丫頭能讀書出去吧!
臘月初七(1982年1月1日),包產到戶(俗稱“大包幹”)的風也刮到了紅星公社,宣告了浩浩蕩蕩的人民公社運動走進了曆史。第一生產隊按照人均一畝的麵積開始分配水田,紫山的大哥遠山立了新戶頭,兩口子帶兩娃分配了四畝良田,紫山家剩餘的五個人,一共分到了五畝良田。生產隊的倉庫、曬稻穀的地坪也分到了各家各戶,總之能分的都分完了!這裏地處偏僻啊,沒有那個時代的安徽鳳陽縣那麼開放,也沒那麼大的膽子。就像文兵隊長分完田地的當晚開會這樣感慨:社員們,今天晚上開始集體生活就結束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搞集體錯了嗎?我覺得沒錯,當然上麵也沒說錯啊,我隻是覺得好的東西怎麼說不搞就不搞了!別的不說,就說這稻田灌溉,沒有集體修水庫、水渠也不行啊!不過新政策來了,分田到戶,我們都應該支持,跟著政府走總是錯不了!但是社員們,不不不,今天開始就不能再這麼叫了,鄉親們,大家雖然是各幹各的,還是希望多互幫互助啊,因為生產隊的時候育秧的能手就那麼幾個,一旦單幹了,別到時候禾種下去,秧起不來,那損失可就大了,紫山娃,就你文化水平高,你也是大隊上的育秧能手,趕明兒開春,得到田間地頭挨家挨戶指導才好啊!紫山站了起來:隊長,放心好了,但凡我會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一刻,紫山是驕傲的,這該死的娥丫頭能來開會才好,誰說讀書無用,文化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