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拈起白子,道:“邵九娘的心在何處?”
趙洵道:“有人說金生色丟在水裏,喂了魚鱉,有人說金生色以心佐酒,生食了。”
阿沅想了想,道:“那官府又如何斷的案?”
趙洵重新拈起一枚黑子,放在一旁,道:“金生色到了公堂,為邵九娘涕淚交加,知府杜慎問他,他也說不出話來。杜慎歎息良久,吩咐衙役將金生色拖到衙門口的站籠,站到招供為止。”
阿沅聽了這句,沉吟不語。
趙洵微微一笑,道:“金生色在烈日底下站了一天一夜,終於曉得喊冤,將當日之事向知府道明。原來,他與邵九娘相交甚久,一個吟風弄月,一個歌喉婉轉,兩情和洽。
那晚,他新選的《曆科墨卷持運》發刻,得了幾十兩銀子,便去彩雲度月舫,尋邵九娘出遊。因他選的文章好,揚州城裏的儒生沒有不買的。他十分得意,放舟中流,縱酒而歌。
邵九娘問他,公子這般大才,怎麼自己不去考舉?他笑而不答。
邵九娘讚道,公子是逍遙人物。金生色聽了大笑,為這四個字,當浮一大白。再後來,他飲酒飲得酣暢,醉暈過去了。”
阿沅聽了這半晌,看一眼趙洵。
若說逍遙人物這四個字,有他在,旁人都是冒領罷了。
阿沅斂住心神,問道:“何以金生色的衣上、手上,都是血跡?”
趙洵揀起那枚黑子,道:“金生色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知府杜慎沒法子,將他關在牢裏。聽聞某一晚,知府興之所至,命人灌醉金生色,親自瞧他會不會發狂。”
阿沅微微一笑,道:“杜知府格物致知,可有什麼收獲?”
趙洵道:“金生色並不曾發狂,此外,杜慎還請了個老郎中,老郎中也說金生色沒有狂症。”
他既無狂症,又引邵九娘為知己,平白無故的,為何掏心殺人?
那邵九娘的心又在何處?
阿沅沉思片刻,道:“這也算是件奇案了。”
趙洵聽她這一句,明白她勾起興致,道:“你身體還未養好。”
“我曉得。”阿沅道。
“我看你並不曉得。”趙洵道。
阿沅不以為然,道:“金生色的住處、邵九娘的畫舫,都該去看看。”
趙洵道:“官府的人會去。”
阿沅不言語,起身要走。
趙洵起身,站在這邊去路。
阿沅展身一掠,要取那邊荷花池踏過。
趙洵兩三步一縱,攬住她的腰,硬將她抱在懷裏,勸道:“你要去,又何必走著去?我讓人備馬車就是了。”
阿沅道:“你不早說。”
趙洵歎息,目光冷冷,大概有些動氣。
阿沅老實了。
之後,趙洵吩咐在二門外備下馬車。
這回,樂放聽說公子要逛小秦淮,巴巴跑來駕車。
一行人離了筱園,公子吩咐,先往城北天寧寺下院旁的鬥姥觀。
原來,那鬥姥觀正是掃垢山莊為明夷卦梅如故備下的居所,而金生色與謝無憂相交,也借住那處。
樂放還想打探公子和阿沅的好事如何,豎著耳朵偷聽簾內動靜。
趙洵道:“你靠這個錦枕如何?”
阿沅則道:“我身體大好了,不用。”
趙洵道:“你離大好還早,輕功比從前差遠了。”
阿沅不大受用,道:“也輪不到你……”
她說了一半,又不說了,他武功精進,今非昔比。
趙洵微微一笑。
阿沅瞧那笑意刺眼,冷淡道:“等我好了,與你比過,你再得意不遲。”
趙洵道:“既然如此,我下個帖給你,約在某年某月某處,比試十裏的輕功也好,二十裏輕功也好。”
阿沅不理他,閉上眼睛沉思而已。
趙洵卻嫌坐馬車無聊,細細看她臉上的傷,淡了,倒像胎記。
他從袖裏取出藥膏,指上挑了一些,坐近了,專心替阿沅塗抹。
阿沅臉上清涼,睜開眼睛看他。
他目光裏的情意,令阿沅越發不自在,臉上倏忽紅了。
趙洵端詳她一眼,道:“你這一片紅印,像斜斜的三瓣荷花,十分別致。”
本來,當麵品頭論足,十分無禮。但趙洵語氣裏含著喜歡,好像愛屋及烏,連她臉上的紅印都十分可愛。
阿沅嫌他多事,趁他不備,要點他的穴道,卻被趙洵握住手指,輕輕放下,退讓道:“我不說話就是了。”
他坐在阿沅對麵,倚著錦枕,看馬車外頭的景致。
駕車的樂放偷聽這半天,十分詫異。
公子爺忒不濟事,還不如那些綠林好漢,看上哪個,便劫走哪個,何必拖泥帶水?
卻說一行人到了天姥觀,梅如故正在觀內蒔花弄草,一見趙洵、顧沅相偕進門。
他老人家打量阿沅一眼,道:“姑娘將老道的話當耳邊風,如今這臉上,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