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白日,止心樓。
趙洵吩咐改了布置,新鋪萬字藤簟,掛著天藍冰紗帳子,輕綃屏風上還題著飛白詞句,鏡台處各式擺件換了家常花樣,齊全得像個閨房。阿沅練劍回來,進門一看,原先這房裏清雅的書房氣一去無蹤,現下看著,像小秦淮畫舫。趙洵倒不覺得,他閑適地坐在小香爐邊上,看著碾細的新香,有嫋嫋的輕煙,怡然自得。
阿沅問道:“你又想起前世的事了?”
“前世的事?”趙洵道。
“前世做女人的事。”阿沅一本正經道。
趙洵明白過來,笑了笑,道:“不是這個緣故。”
“那是什麼緣故?”阿沅問。
趙洵卻問道:“這些擺件你喜歡麼?”
阿沅看了,玉簪香粉、羅帕團扇,都是無用的小玩意。
她點點頭,趙洵自有一番道理,道:“我想著給你平時有許多瑣碎的東西擺在這房裏,才算住在這裏呢。”
阿沅低眉想了想,道:“原是這個意思。”
她揀旁的事問道:“你那字寫了麼?”
趙洵每日清晨半個時辰,練字至百,作養心定性之用。他道:“還沒寫呢,等你為我在紙上畫紅欄格。看你畫得橫平豎直,我的字也寫得好看一些。”
阿沅看看趙洵,他的眉梢、眸子都是笑意,像是自顧自的喜悅。她莞爾,起身走到外間,在書案上輕輕鋪了新裁的紙。趙洵走到她身側,揀了自己用熟的一管細紫毫,沾了融在清水的朱砂紅,遞給阿沅。阿沅接過,低著頭,提筆在紙上細細勾出紅格,顏色浸潤在紙裏,慢慢幹了。趙洵跟著落墨,凝神寫字,心裏像是回到稚年啟蒙。
寫了半天,趙洵片刻望望阿沅。她倒無一點雜念,方格子畫得似劍招一樣,一點錯都沒有。隻因她這樣仔細,周遭都靜了。
他忍不住傾過身,斜過頭,往她朱唇上輕輕碰了碰。稍縱即逝的,還不等她回過神,他仍拈著筆,在她定下的方寸之間,緩緩寫字。阿沅神色頓了片刻,卻沒有說什麼,仍然靜靜的,好像那一刹那的親吻不存在一樣,又好像是很自然的一件事,隻要他願意了。
等小乙掀簾進來,就看見公子和沅姑娘皆穿著家常衣裳,同在一張書案前寫著什麼,滿室靜若香爐呼出的雲煙,兩人站得像一幅畫。
他向前稟道:“公子,那個葛巾尋著人了。自他被柴府趕出門後,無處落腳,歇在城外冷鋪,跟乞丐做伴呢。”
趙洵聽見這話,點點頭,問道:“人帶回來了罷?”
小乙道:“帶回來了,給他換了幹淨衣裳,在前廳廊下候著。”
字還未寫完,但趙洵曉得阿沅不會等,向她道:“這就過去罷?”
阿沅早不畫了,擱筆道:“走罷。”
趙洵微微一笑,和阿沅相偕離了止心樓,一路轉過石橋小徑,從穿堂進了前廳。小乙跟著,走到廳外,吩咐領人進來。
隻見一位小廝進門,相貌並不起眼,態度極其恭謹,正是葛巾。
那葛巾進得廳來,抬頭就見廳正中一塊匾,四個大字道“尚質黜華”,地上兩排高背椅,堂中間一對椅,坐著一位公子與一位姑娘,照麵都是秀拔出群的人物,他不敢細看,低下頭去,上前請了安,便垂手站著。
這時,小乙捧出一個彩匣,遞到葛巾眼前,道:“你且認認,像不像你丟的那個彩匣?”
葛巾細細一看,是一個樣式不錯,但他曾誤認了兩回,一回在衙門,一回在三笑樓,吃過大虧,隻道:“看著像是一個。”
趙洵道:“你不如說說,你的彩匣原先裝著什麼?又是如何丟失的?你說得仔細了,將來你回鄉也好,在本城尋差事也好,我自會安排。”
葛巾心下權衡片刻,方道:“既是貴人見問,小的也不敢隱瞞。那日,我家柴少爺吩咐小的從參行領些人參,送到寶安堂的大夫那製些丸藥,說要孝敬老爺,免得老爺成天捉他的短處,罵他不孝。
小的領了人參,不知品相合不合少爺的心意,去請少爺過目。那時,少爺和少夫人正在三笑樓,原是俞大舅聽說二人致氣,鬧得夫妻不和,是而包了雅間擺宴,要給二人當和事佬。
小的進了三笑樓,大堂裏熱熱鬧鬧,議論紛紛,都在說清早邵九娘被金生色挖心一事。小的光顧著聽,腳上沒看路,剛要上樓,就和三笑樓的廚子徐大福撞了滿懷,手裏的東西也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