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亮的太陽掛在樹梢,靜寂了一夜的市郊開始忙碌起來,路上,一輛接一輛的車子快速疾行。
肖長鴻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著,卓肖然毫不客氣的指責令他無地自容。如果不是他,安雅不會因為無法孕育愛人的孩子而被莫家人逼瘋;如果不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不會年僅十六歲就進入私募業,他雖然從未踏足過這個行業,可他卻十分明白私募業完全是鑽法律的空子,一個不小心就會身陷囹圄不說,資金鏈一旦斷裂就會被同行吃掉,這個吃掉包括失去性命。兒子坦然承認,進入長通是安雅的意思,成為比他任何一個兒子都優秀的人也是安雅的意思,可是,利用資本運作收購糧食機械集團是兒子的意思,兒子要用自己的方式幫母親實現心願。
那天從兒子家出來後,他直接去了醫院。他並不相信兒子那日的說辭,他太了解安雅了,既然棄了“卓”姓,既然想與過去徹底告別,她絕不會在兒子的名字裏加上“卓”字。還有,無論是不是莫君白的意思,兒子如果跟他沒關係,她更不會同意兒子的名字裏有“肖”字。他斷定兒子是自己親生的,所以,離開時他順手撿起桌邊的一根短發,他要證明給自己看。
果不其然,卓肖然與自己的血緣關係有99%相近,卓肖然的的確確是他親生的。他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第一時間趕去兒子家。
可是,兒子說出的事實令他汗顏。兒子也坦然相告,等一切歸於平靜後會重新冠上莫姓。
手中的化驗單好似有千斤重,他不知道該怎麼樣安排以後的工作和生活,應對兒子,保護長通集團?還是放任兒子,成全兒子對母親的孝心?
他沒辦法抉擇。如果應對卓肖然就意味著把這個兒子放在對立麵,他要與自己的親生兒子浴血拚殺。可如果放任兒子,克傑和克明怎麼辦?他們如果知道真相,自己還有什麼臉麵麵對他們!手心手背都是肉,三個都是自己的兒子,怎麼辦?怎麼辦?
心神不定的肖長鴻全然沒有注意到,前方十字路口的交通信號燈已經變了,他的側麵正有一輛車子疾馳而來。
刺耳的刹車聲中,他的身子被撞飛,巨大的痛楚沒頂而來,他不由自主放開手,那張化驗單隨風飛向不知名的遠方。
陽光雖然明亮,空氣裏卻漾著清涼的氣息。董潔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氣後看向專注駕駛的肖克傑,“這樣不顧後果闖過去,合適嗎?”
“已經兩天兩夜,我爸既沒有回酒店也沒有飛回Z市,他肯定又回了那女人家。”心裏焦躁的肖克傑狠狠拍一把方向盤,伴隨著刺耳的車笛聲,前方居然也響起車鳴聲,他沒料到那刹車聲加鳴聲跟自己的父親有關,“正好,我也想親眼看看卓肖然跟卓安雅有沒有關係。”
董潔輕輕一歎,不再開口。
盛怒之下的肖克傑沒發覺車速飆升。
兩側的林木快速後退,董潔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後傾斜,“克傑。”
“什麼事?”肖克傑雙眼緊盯前方。
“你手機在震動。”
肖克傑車速不減,“幫我接聽。”
屏幕上不停閃爍的兩個字刺疼了董潔的眼睛,“丁琳的,還是你接吧。”
肖克傑一把奪過手機,摁斷來電後把手機隨手扔給董潔,“不想接或是不方便接的,一律拒接。”
董潔把手機握在手心裏,沉默了會兒後視線落在肖克傑緊握在方向盤的手上,“克傑,和丁琳的事盡量緩一緩。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不能兒戲。”
“你跳下去了嗎?”
董潔心裏一緊,“正準備跳。”
“我的事我心裏有數,你不需要費心。”肖克傑不想再與董潔交流這類問題。手機再次震動,他有些不耐煩,“告訴她,不要再打來。”
“是克明的。”董潔接通電話,“克明,你哥在開車,我是董潔。”
肖克明先在電話裏與董潔寒暄一陣,然後直奔主題,“潔姐,問我哥夏末去哪了,近期我一直聯係不上她。”
董潔看肖克傑一眼,“是這樣的。因為工作需要,你爸安排夏末去研發部做助理,夏末現在應該和卓肖然在汕頭考察莫氏集團。”
肖克明一聽就急了,“為什麼我不知道。姐,把電話給我哥。”
“克明找你。”董潔看向肖克傑,“靠邊停下,我來開。”
“電話給我。”肖克傑一腳踩下刹車,“克明,我這兒還有事,有什麼事趕緊說。”
“夏末去研發部,我怎麼不知道。哥,你就是這樣照顧她的?!”
“這是爸的決定,我無權幹涉。”肖克傑腦中再次浮現夏末離開他辦公室前往研發部報到時的表情。
“你就不能攔著嗎!哥,你答應過照顧她的。”氣急敗壞的肖克明聲音有點像喊。
弟弟的焦急與憤怒他感同身受。那一天,夏末甩袖離開後他很懊悔,不該故意讓她難堪的,不就是一身衣服嗎!如果她喜歡,他也可以買給她。所以,他帶著丁琳去了研發部,想邀請她和卓肖然一起出去喝一杯。他沒有想到等著自己的竟然是她與卓肖然深情擁吻的一幕。他不知道怎麼形容當時的心情。
“哥!”沒聽到肖克傑回答,肖克明更怒。
董潔靜靜盯著肖克傑,她發現,他神情雖然還算自然,可雙眼裏蘊積的全是痛楚。
“肖克傑。”肖克明看不到肖克傑的神情,怒到極致的他用咆哮來泄憤,“如果你不想照顧夏末就明說,我回國,我照顧。”
夏末並沒有出現在考察現場,她來汕頭純屬就是陪卓肖然。這個傻丫頭啊,她怎麼可以這樣投入,難道不知道男人是最無情的動物嗎!在卓肖然的世界裏,女人根本不重要。
董潔痛苦地閉一下眼睛,“實話傷人,可是克明有權知道真相。克傑,告訴克明吧。”
肖克明耳尖地聽到董潔的話,“哥,潔姐說的什麼意思?”
肖克傑抬眼望向遠方,“夏末愛上了卓肖然。”
肖克明沉默了一陣子後突然怒吼,“我不信!夏末感情內斂慢熱,她不可能這麼快愛上他。哥,告訴我實話,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他們以前就認識。”肖克傑想起麵試那天夏末倉皇逃離的神情——萬念俱灰,她和卓肖然豈止是認識。
“不可能。”肖克明的聲音有點像自言自語。
“有沒有可能你自己心裏有數。”肖克傑把電話遞給董潔,“你給他說吧。”
車子在飛馳,董潔把自己知道的一點一點告訴肖克明。
肖克傑聽得心底一片蒼涼,“董潔,別說了。”
他的聲音透著徹骨的悲痛,隻有真正愛過的人才會這樣,董潔心口酸澀,“克明,真正愛你的人絕不會離開你,她即使有千百個理由放棄,卻也總會找一個理由堅持愛你。夏末她選擇了卓肖然,隻能說明她沒有真正愛過你。”
肖克明沉默中,董潔掛斷電話。
車裏,再一次陷入沉寂。兩個人都是麵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前方不遠處似乎發生了交通事故,擔架上的人血肉模糊。由於職業敏感,董潔下意識地看過去,卻發現抬向120急救車的人竟然就是肖長鴻,“克傑,停車。”
董潔聲音有異,心裏大驚的肖克傑看向擔架上的人,“爸。”
一腳踩死刹車,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音。處理事故的交警看過來。肖克傑來不及熄火就跳下車跑向擔架,見父親身上緊急處理過的傷口仍在流血,他怒斥醫護人員,“血為什麼止不住?”
醫護人員疑惑地反問:“你是他什麼人?”
“他是我爸。”
“那正好。趕緊上車,再耽擱下去估計人就不行了。”醫護人員不由分說推肖克傑上了車。
董潔駕車緊隨其後。
橘紅而灼亮的陽光曬醒了夏末,她一手遮著光線,另一隻手摸向身邊。如她所料,卓肖然已經離開。
她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兒,他清楚她內心的煎熬,他知道她一直搖擺在介入不介入他的計劃之間。他不希望她介入,他不想給她開口的機會。所以,每天早上他都會早早離開,晚上又很晚回來。而晚上休息她和他終於可以交流的時候,他總是用各種方式誘惑她。就這樣,每個晚上她都在筋疲力盡後睡去,每個早上她睜開眼睛前他又會離去。
昨夜,她努力不讓自己被他誘惑,可是,他太清楚她腦子裏想的什麼。自然,她又一次被他誘惑,最後的結果依然是累得不省人事的她再次直接沉睡過去。他的陰謀再一次得逞。
書房內外四處靜悄悄的。卓母還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阿姨和工人們一向是來去無聲。夏末習慣性地去摸枕頭下的遙控器,想遮住頭頂上無處不灑的陽光。意料之外,枕頭下居然有張便箋。便箋是對折的,打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小懶貓,在找遙控器吧?別找了,趕緊起來吧。準備好,我們下午出海。唔,忘記告訴你了,從我們遊泳過的那個海灣出發,半個小時就能到一個小島,那裏環境更美,裸泳的感覺很棒!”
夏末頭臉一陣火燙。這個男人隻要有機會就會用各種方式撩撥她,她不清楚其他熱戀中的男女間是不是像她和他之間一樣,對彼此的身體有著如此熾熱的渴望,可是,實話說,無論她的思想還是她的身體,並不排斥這樣的他。
這一紙便箋的內容已成功打消她的睡意,鬆鬆懈懈起床吃完早餐後溜達到後花園,這是這幾日她打發時間的地方。意料之外,卓母竟然在花圃前呆呆出神。
“伯母。”
“過來,末末。”
“您好像特別喜歡這幾株花。”
“這是我和肖然爸爸蜜月回國時移植來的。”卓母神態安詳平和,“我們都特別喜歡這種藍色的。”
聖亨利希教堂四周確實有很多藍色矢車菊。望著隨著微風擺動的花朵,夏末咬了下唇,“伯母,你後悔過嫁給莫伯父嗎?”
卓母搖頭,“從未後悔過。”
雖然遲疑,夏末還是問出了口,“您愛過莫伯父嗎?”
卓母抬眼望向院牆外的梧桐樹,“我們的愛與你和肖然的不同,從結婚當天起我們的相處就如結婚數年的夫妻,沒有激情可言。可是,我們相互關心相互愛護。”
這和她對肖克明的感覺一樣,夏末心裏滋味複雜,“那是感恩,伯母,你不愛莫伯父。”
夏末說得太過肯定,伯母微微愣了下後疑惑地望向她,“末末,除了肖然你……你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