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拜上帝會趨之若鶩,其實原因並不太複雜,更多是與文化有關。一個原因是洪秀全自稱會治病救人,打著誦咒治病的招牌。村民患病,持劍焚符,或遇有見效的,便散布流言:“人心機詐,大難將至,不拜上帝,則蛇虎螫人。”當時鄉間有瘟疫流行,鄉人以為他真有驅魔逐鬼的本事,經過穿鑿附會,一傳十,十傳百,於是四鄉八鎮的人都趕來加入拜上帝會。正如洪仁玕所說:“道光帝崩後,廣西果有數縣發生瘟疫,於是秀全之信徒加增愈多,因人盛傳入拜上帝會者,可免疫癘傳染也。”①人們加入拜上帝會並非想要造反,與真正的基督教亦無關係,隻是害怕瘟疫而已。但一朝入了會,想不跟著走,就難乎其難了。
另一個原因是土客之爭。洪秀全是客家人,早期拜上帝會的中堅幹部——馮雲山、楊秀清、石達開、韋昌輝等,也都是客家人。客家人在廣西長期受當地土著排擠,械鬥時有發生,客家人不得不抱團取暖,結成團夥,互相幫助。石達開後來說:“因本縣土人趕逐客人,無家可歸,同洪秀全、楊秀清、韋昌輝、蕭朝貴、馮雲山共六人聚眾起事。”②
廣西巡撫周天爵作為朝廷的封疆大吏,有一個客觀的分析。他說:“以西粵土廣民惰而愚,客民皆寄食其地,良少莠多,莠者結土匪,而土匪資其凶焰以害土著之良。土著之良不堪其虐且欲大逐客民之莠,而客民且利良者之家室。於是仇隙日深,結黨互殺,而黠桀出於其間,嘯聚成群,以千數以萬數者多矣,沿劫左右江數千裏之間。其始激於州縣不為理其曲直,而下民怨嗟,邪教見民冤抑之狀,倡為蠱惑之詞,因好鬼之俗,專為鬼神之語,而此風披靡矣。”③
他歸結為三個原因:一是土客之爭;二是地方政府昏荒;三是邪教蠱惑。這種說法,大致可信。
從清初開始,廣東、湖南的秘密會黨就是全國最活躍的,天地會、添弟會、三合會、隆興會、臥龍會、三點會、雙刀會、孝義會、認異會、棒棒會、靶子會、仁義會、忠義會、公義會、擔子會......五花八門,不一而足。大批廣東、湖南流民進入廣西,與當地的會黨合流,形成淵渟澤彙之勢,誘眾拜盟,四處散布,黨結日眾,包庇日深,甚至連殷商富戶、胥役兵丁,亦不能免。
盡管洪秀全口口聲聲說什麼“天父”“上帝”,隻拜“獨一真神上帝”,不得拜其他一切偶像,有的史家說太平天囯是中國最大的邪教組織,這實為誤解。邪教一般不直接介入政治,他們比較關注世界末日、自我救贖、生命價值一類問題,在心理上亦多取與社會疏離、自我封閉的態度。而洪秀全一心一意想改朝換代,做新的專製君王,建立他的僭主政治。太平天囯是一個百分之百的農民政治運動,絕非普通邪教。
①洪仁玕述,韓山文著《太平天囯起義記》。《太平天囯》(六)。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
②《石達開自述》。《太平天囯》(二),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
③周天爵《致周二南書》。《太平天囯史料叢編簡輯》(六),中華書局,1963年。
拜上帝會說穿了還是一個傳統的秘密會黨,隻不過多披了一層教門的外衣而已。和所有會黨一樣,它戒律甚嚴,易入難出,有企圖叛教者,輒被處死。太平天囯建號沒幾個月,太平軍軍師周錫能,便被假借天父下凡的楊秀清以通敵罪判處死刑。因此,在當年的官私文件中,也常常取其諧音,把“上帝會”寫作“尚弟會”“尚地會”,認為它與舊有的“天地會”“添地會”名異而實同。
民間的秘密會社,恒分兩類,一為會黨,一為教門。五鬥米道、白蓮教、混元教、無為教之類,便屬秘密教門,而三合會、天地會之類則屬會黨。
這類梁山泊式的組織中的成員品流複雜,良莠難分,販夫走卒、屠兒劊子、漁樵耕讀、村痞鄉霸、光蛋土梟,無所不包。一旦開鑼上場,全是些操弄法術、驅役鬼神的把戲。曆史上,一般的秘密會社雖有民間正義維護者的一麵,然其流弊亦甚大。每當王朝衰亂、更迭之際,或遇著天災人禍的時候,便是這些秘密教門、會黨騰挪活躍之時。他們專與朝廷作對,做流寇、攻城池、搶官倉、殺官紳、抗官軍,無所不為,從來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百姓置身於滄海橫流的亂世,上枉下曲,上亂下逆,兵來匪去,暴亂不止,根本沒有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而當其身陷極逆之境、無可奈何之時,亦唯有隨波逐流,跟著赤眉、黃巾鬧革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