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蓮二的家裏有很多紙箱子,裏麵裝著一本一本的筆記,裏麵記錄的內容從國小的時候到現在成家立業,可謂應有盡有。柳的妻子知道他的生活習慣,也很尊重它,即使是收拾房間情況下也不會隨便弄亂他的東西。但今天不同,今天柳蓮二一家要搬家。
“老公,這是什麼,怎麼這個樣子。”柳的妻子的手裏麵拿著一個皺皺巴巴破爛的不行的本子,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它原本深紫色的外殼,好像四角本來是有封邊的,但金屬已經都掉了,隻留下了它們曾經存在的痕跡。
柳的目光短暫的停留了一下,很快的移開了。“哦,給我吧,我來收拾。”
妻子很聽話的把東西遞到了自己丈夫的手裏,看著他帶著這個明顯被水浸泡過的筆記本消失在了視線中。
書房裏,迎著午後的陽光,半透明的手指輕輕的撫上高低起伏的封皮,緩緩的翻開。紙張經過海水的浸泡,泛著濃重的堿黃色,紙質也變得很脆,一不小心便會碎裂。柳其實一直很小心的看護著它,就如同看護著這段寶貴的記憶一樣。
第一頁隻寫了一個人的名字,柳有點後悔當初為什麼用鋼筆來寫,海水一泡,都花了。他隻好用帶著薄繭的指腹一筆一筆的描畫,紙上開滿了的昏黃色的花。
翻過開始的幾頁,也許別人不知道,但柳蓮二自己是清楚地,這一段的字跡很是潦草,竟然就這樣敷衍的帶過了她……她的這麼多年的生活。如果,如果自己再早一點,再早一點遇到她,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柳蓮二到現在似乎還能記起那種感覺,在弘明寺的屋簷下,她站在朦朧的煙雨之中,那時候的她可一點和美這個字挨不上邊。滿兩青紫的她隻能是淡淡的,淡淡的讓人心疼。古老的寺廟,悠揚的古鍾,都敲不散她心中濃稠的情殤。可惜的是,那時的自己根本不懂。
不想讓手印弄在紙上,柳拿過紙巾墊在翻動本頁的手指上。田口芙佐子,為了這個女人,自己曾經打過她一巴掌。低頭看看手掌,三道清晰的深的好像刻上去一樣的紋路橫亙在掌中央,這原來竟是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此狠絕,如此無情,這便是柳蓮二的肌膚接觸宮原南子肌膚的,最後一次機會。
柳蓮二後來才知道,她也去看了《牡丹亭》。當時,自己還為這種附庸風雅的行為,得意了很久。到了這個時候,自己才真的明白了,什麼是‘牡丹亭上三生路’。三生三世,那會是一種怎樣深的情意。他仔細的辨認了本子上被水弄花了的詞語,‘原來姹紫嫣紅開遍’,忽然想到她歪著脖子,眼睛裏都是狡黠,笑眯眯的和自己說過,這原不是一句好話。似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
後麵的內容,柳有點不想看,但又舍不得不看。她留給自己的記憶也隻有這麼多,回過頭來才發現,竟然隻有這麼多。她訂婚宴會的時候,因為幸村精市的緣故基本上沒有邀請立海大的同學。自己也是坐在電視上看新聞的時候,匆匆的看了一眼,她明媚鮮豔的樣子,還有眼下難掩的淡淡青痕。
柳蓮二合上了那個帶著微微的海腥味的本子,把它裝進塑膠袋,放進了公文包裏。本來就應該扔掉它的,柳答應過自己在自己結婚的時候扔掉它的,但是這是第一次他沒有履行諾言。後來,柳又對自己說,現在到了她結婚的時候,抬頭看看吧,站在聖潔的教堂中的她穿著飾滿珍珠的結婚禮服,披著近十米的頭紗,她是幸福的,跡部景吾能給她幸福。筆記應該扔掉,必須要扔掉。
但柳蓮二最終還是沒有聽自己的話。這本筆記陪伴自己很久了,久到自己都認為自己中意這本筆記甚至於,在意……她。
本來就足夠厚的筆記因為紙張的皺褶更加的粗壯,把柳蓮二的公文包撐起個大大的肚子來。可以試想一下,神奈川幽靜的海邊,一個深沉俊朗的靜放如蓮的男人,沉默似海的捧著一個胖鼓鼓的公文包,不好笑嗎,真的,一點都……不好笑嗎。
柳從包裏把筆記本拿出來,同是大海,同是日本的大海,神奈川和千葉,有什麼不同。沒有,沒有明顯的不同,即使有,也完全不應該在計算範圍之內。它會回到它應該去的地方的,當初它最應該屬於的地方,是她賦予它的地方。
柳蓮二的手幾乎無法承載本子的重量,微微動了動僵硬的四指,它順著海風,落到了海麵上,很快,就像以前一樣,消失在了翻滾的海水中。他站在那裏很久,似乎是在回憶上次自己荒唐可笑的行為,又似乎是在等待另一個自己還能再把那個本子撈回來。
夜晚,海風漸涼,妻子給柳打電話,問他去了哪裏。柳蓮二沉默不語了一會兒,告訴妻子,自己很快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