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東西?”徽音好奇地拿過來,“呀,這不是梁叔叔辦的報紙——”
“……你快打開看看。”思成催促道。
徽音“哦”了一聲,將報紙揭開,裏麵依舊是張報紙……大約揭了五張,終於露出一張小小的木板。
“這是——”她摸到了另一麵的邊框。
翻過來,淺色木質的細邊框都已經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麵雕著流雲般的簡單花紋。
在那邊框中間,是一幅精美的素描,畫上的女孩子有著徽音再熟悉不過的輪廓。
那雙美麗而纖長的眼睛裏含著悠揚如歌的笑意,瞳仁散發著靜美柔和的光;酒窩的弧線淺淺劃在左頰,泉水般的清冽。
她似乎正在向畫外的人回頭,精致的耳朵後麵正揚起一細縷被風吹起的碎發。
身置至清幽之森,溯沿至澈亮之泉;於至皎潔之月下,見至靈秀之仙子。
徽音注視著那畫許久,驚訝得微微張大了嘴巴。
“我說了,我很愛繪畫的……是不是畫得還不夠好?”思成在一邊有些緊張地說。
“不……”徽音交叉起雙臂,將那幅畫抱在胸前。
“這個,是我嗎?”
思成哭笑不得:“當然了!有那麼不像嗎?”
她趕忙搖頭:“隻是畫得太漂亮了,比我好看。”
思成原本想回答“當然,你最好看”,但又覺太過輕浮,深怕又被誤會,一時間隻好撓著頭站在原地,又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思成,你……”徽音抬頭看他,眼睛裏似乎閃爍著什麼。
思成看著她,並不催促後麵的話。仿佛隻要這樣注視著,他們便可以讀出彼此的所有念頭。
停頓了幾秒,她又活潑地笑起來:“思成,畫得出這樣美的畫,你一定會是個最完美的建築師。”
不知不覺,時間便又已經過去了許久。為什麼和有的人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去得這麼快?仿佛一句有趣的話、一個舒暢會心的微笑、幾下目光無意的碰觸……這些似乎都該是生長在時間間隙裏的細節,卻要偷走好久的時光。
趁著天色還未至深橘,思成又乘了車將徽音送至家門附近。
“你看,這就是乘車的壞處——總是眼巴巴送到門口,讓人多走幾步都不行。”思成不滿道。
“難為你這麼好動。要不是有我拖著後腿,興許你會一路從清華跑來我家呢。”徽音扁起嘴巴輕搖著頭,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
思成笑起來:“你可不要笑話我。說真的,我聽菲律賓的大姐說起哈裏·戴維遜摩托車,簡直做夢都想要一輛。要是真能有了,我就從清華騎過來載你去玩。”
思成的大姐梁思順,乃是梁啟超的長女。她比思成大出八歲,是位外交官太太,如今跟隨先生周希哲正定居在菲律賓馬尼拉。
“誰說要坐你的車?開得那麼快,我才不敢。”
“到時候你看了就知道多好了,你自己一定也想坐。”
“滿大街四輪子的大汽車,開得快又平穩,我做什麼偏要去坐你的戴維遜?鑲滿寶石我也未必坐。”
“要是鑲滿可可糖呢?”
……
就這樣說著不著邊際的零星閑話,慢慢地走到了徽音的家門前。
“我到家了。”她仰頭對思成說。
他點點頭,將一路幫她拿著的畫遞給她。
一月的天氣還有些涼,徽音在屋外便戴著一雙淺粉色絲絨手套,靈巧而服帖,不致十指笨重。
思成的手上,是一雙父親給他的軟皮革手套。
“拿好。”他將那幅畫遞給徽音,語氣似乎很緊張似的。
“你是心裏舍不得嗎?這樣不情願。”還沉浸在剛才彼此逗樂的氣氛裏,徽音又打趣道。
思成笑著搖搖頭,抬頭看她。
“徽音……我真的很高興,你回來了。”
他的目光似乎越來越溫軟,緩緩流淌在她的眼前。
“所以,我想要認真,這樣——”
似乎是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他輕輕牽起了徽音垂在衣側的左手。
隔著兩層柔軟的手套,手心似乎已經不像在圖書館中那意外的牽手那麼溫熱。
隻是這一次,每一秒的流逝都仿佛蘸上了蜜糖,很慢,很長。直到十指都慢慢蔓延開了無聲的繾綣。
“啊——”徽音驚訝地發出了一聲小小的輕呼。
她低下頭去,這次卻並沒有將手從他那裏抽出來。
“如果,這是你高興的方式的話……”
她的聲音越發小了。黃昏降落,西天最美的雲彩飛上了她的雙頰,暈開流金的顏色。
雖然都沒有開口,但誰都看得出,這兩個年輕人心裏已經寫下了彼此的名字。
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那樣愉快而甜蜜地麵對一切相處、分離、思念、重聚。
一旦心裏落了愛的種子,任何風吹雨打也都隻會讓浪漫之樹更加茂密地生長起來,直到長出參天的樹冠,庇護整個生命中所有的憂傷。